「良知勝過服從」 — 刺殺希特勒行動唯一倖存者訪談

德國之聲：弗賴海爾‧馮‧勃澤拉格先生，您對國家的態度是怎樣的？

弗賴海爾‧馮‧勃澤拉格：我盡我的力量用批判的眼光去觀察所發生的事情。如果我認為事情發展出現了偏差，那我就要表達自己的立場，因為我是個自由、獨立的人。而當年施道芬貝格和我們正是為這種自由和獨立而戰：每個人都應該有能力和權利說出自己所想——這一切是不對的。

這也包括時刻準備奮起反抗嗎？

是的，每當有錯誤的、違背良知的事情發生時，我就必須做好反抗的準備。如果只是件無傷大雅的小事，我可能會先寫篇文章來反對它；但如果它發展成為一件嚴肅的大事，那麼我們就不能堅持普魯士人「命令就是一切」的口號了。也就是說，從大局上講，良知勝過服從。當然這種良心應該是符合基督教教義而不是隨意的、無原則的。如果有人命令我必須作出違背良知的事情的話，我就要抵制，我就要反抗！

您是怎麼走上反抗的道路的？

當我聽說了希特勒的罪行時，我就決定要反抗。1942年起我在中央集團軍指揮部任職，並且在那裡通過一些黨衛軍首領瞭解到，他們正在肆意屠殺猶太人和吉普賽人。開始我還覺得那只是個別現象，直到有一次我聽到一個黨衛隊首領說：「我們要殺掉所有的猶太人和吉普賽人。」我做軍官不是為了給他們掩蓋罪行的，因此我就決心要反抗：我深愛的祖國，竟然陷入了這樣傷天害理的罪行中，竟然有幾百萬人因此無辜喪生。有一天，馮‧特雷斯考夫將軍問我：「你要參加嗎？我們必須把這個傢伙幹掉！」——我除了說「是」別無選擇。我當時並不是很情願，因為我知道後果是什麼。我不是個喜歡殺人的人——當然誰也不喜歡。剛開始一段時間我總是夜不能寐，但是我如果還想勉強睡得著覺的話，就沒有別的路可以走，只能說：「是的，我要參加！」

從批判與懷疑到走上密謀策反之路必定也有一定曲折：你們是什麼時候真正開始謀劃策反的？

我對納粹的反感與日俱增，我也漸漸確信，即使忽略他們輸掉戰爭這一事實，希特勒和他的走狗也都是歷史罪人。這一點在1942年就顯現出來了。通常如果打了敗仗，戰爭就應該結束了。但是如果在這種情況下還要繼續打，那麼戰爭每延續一天都是犯罪：這是在無謂地犧牲士兵的生命，因為再打下去已經達不到任何目的了。在這種情形下，我們別無選擇，只能刺殺希特勒。當然策劃這件事也是個很漫長很艱難的過程，因為這畢竟是謀殺。我非常清楚這一點。本來我之前是要參加一次槍擊刺殺行動的，但是臨到最後關頭行動又取消了。後來我為施道芬貝格的刺殺行動準備了炸藥。然後我就帶著我的部隊到了柏林，準備在刺殺成功後為新政府保障柏林的安全。這對我來說是非常艱難的，因為我清楚地知道，刺殺行動很有可能會失敗。而且如果刺殺成功了，德國在西線就會立即投降。即使如此，當時居住在東普魯士、西裡西亞和波莫瑞的德國人也還是會被驅逐出去——就像後來真正發生的一樣。那麼這些人就會說：如果希特勒還活著，我們現在還可以在東普魯士。因為他們信任希特勒。所以他們會殺了我們，因為是我們讓他們失去了家園。那我們的刺殺行動就會成為著名的「背後一箭」（一戰後曾謬傳德國戰敗是因為「後方的背叛」革命所致——譯者注）。如果刺殺成功，德國人會殺了我們；如果失敗，希特勒也會幹掉我們。我們非常清楚，我們無論如何都沒有什麼好前景。儘管如此：為了停止納粹罪行，我們必須這樣做。其它的就不能考慮了。

現在關於這次刺殺行動的電影備受爭議，主要是因為將扮演主角施道芬貝格的湯姆‧克魯斯是科學教的成員。您對此怎麼看？

據我所知，湯姆‧克魯斯是世界上最知名的演員之一。如果他要演這部電影，那首先至少會讓美國和其他英語國家的人們瞭解這次刺殺行動。因為這些國家曾經禁止這次刺殺行動的相關書籍出版，他們否認德國當時有反抗希特勒的行為。當然，如果克魯斯要利用這部電影和他扮演的角色施道芬貝格來宣揚他所屬團體的教條的話，那我們就不能接受了。因為科學教顯然是想以獨裁的方式創造世界權威，並且追求的目標與納粹接近：也就是說，剛好於施道芬貝格為之犧牲的信念背道而馳。這當然是荒誕可笑的。

人物簡介：

弗賴海爾‧馮‧勃澤拉格，1917年出生，1943年參加過密謀刺殺希特勒的行動。他們原計劃希特勒視察東部前線後在飛機上炸死他，可是由於當時蘇聯的寒冷天氣，炸藥的引線被霜凍住了沒有引爆。1944年7月20日勃澤拉格帶領一隊騎兵，本來應該在刺殺成功後幫助佔領柏林的，得知刺殺失敗的消息後，他迅速調轉部隊退回到原來的位置，以不被發現。因為其他參與策反的同志沒有一個人洩密，他才得以倖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