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四近三旬 影響今何在?
2018年6月4日(德國之聲中文網)"那場流血事件,從今天的視角來看,完全能夠避免!" 柏林自由大學副校長、漢學家余凱思教授(Klaus Mühlhahn)在接受德國之聲採訪時,斬釘截鐵地說道。他指出,當時中共高層內部有趙紫陽這樣的主張與學生對話、讓步的人物,而在示威學生一邊,也有許多人主張通過協商來解決分歧。"然而,學生中有一部分人非常極端地想要犧牲自己。在政府一邊,也是強硬派佔到了上風。總體而言,雙方都有著許多次達成讓步與妥協的機會,但是雙方最終都是極端派勝出,釀成了這場悲劇。"
具有中國官方背景的《環球時報》,其主編胡錫進當年也是在天安門廣場上要求改革、呼喚民主的示威學生一員。他在5月28日通過其推特帳號刊文稱:"周圍經歷了六四的人,今天回頭看,理性上大多覺得當時我們做過頭了。認為知識分子當時有些幼稚、沖動,政府缺少處理經驗,黨內又出現嚴重分歧,導致了局勢的失控。"
德國漢學家余凱思也進一步指出:"今天,我們可以從許多文獻紀錄中瞭解到當時學生團體內部的情況。他們中的'殉道派'想要通過流血和犧牲來喚起公眾的注意。而另一邊,政權裡的強硬派則認為,當局已經做出了包括史無前例的與學生對話這樣的讓步,因此不能再繼續示弱了,否則就會面臨危險。"
鎮壓國家分裂?六四促成劇變?
然而,在如何評價六四事件的歷史意義之問題上,作為中立第三者身份的余凱思,與中共體制內媒體旗手人物胡錫進的觀點截然不同。余凱思在採訪中說:"我們必須考慮當時的國際形勢,尤其是東歐的局勢。北京當局於是就認為,政權有被顛覆的危險。而學生則覺得,國際形勢是在為他們助威,因此不斷地提出新的訴求。1989年的春天,東歐地區其實已經有不少抗議活動發生。而到了1989年的夏天,北京的流血慘案,則對東歐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天安門的血腥鎮壓,象徵著共產黨政權最黑暗的一面,從而激勵東歐的民眾以更堅定團結的姿態走上街頭示威、推動變革。"
余凱思指出,1989年東德示威最高潮時,執政黨內以及社會上也有相關的討論,大致就是指責當權者:"幾個月前你們沒有反對中國政府的血腥鎮壓,所以你們也敢在東柏林進行暴力鎮壓。所以我們(民眾)不信任你們當權者是在真心尋求和平解決方案。"余凱思認為,天安門廣場上的流血,對東歐劇變的不流血,有著相當巨大的貢獻。"因為當時的東歐共產主義政權被普遍懷疑會採用暴力,所以他們明白絕對不能採取'北京路線'。另一方面,民眾對他們的信任也因為北京的流血事件而喪失殆盡。"
胡錫進則認為,廣場上的時光固然是今天依然會"讓人心頭一熱"的青春記憶,但是"鄧小平控制了局面、沒讓中國走上很可能已經把國家搞分裂的道路"值得肯定和慶幸。他在推特上寫道:"理性上,大家又都覺得安定團結是對的,六四像顏色革命,錯了。……只要改革開放被認定是一個偉大的時代,那場對抗就會被認為是一個危險的分岔。"
值得注意的是,胡錫進的這篇回憶文字,僅僅刊發在中國大陸網民無法正常訪問的推特網站上。
中國獨立政治學者吳強則反對胡錫進的"鎮壓制止分裂"之看法。他在接受德國之聲採訪時說"從歷史上看,對人民的鎮壓、對民主運動的鎮壓、對非暴力學生抗議運動的鎮壓,還動用了幾十萬的軍隊,這種血腥手段,在全世界都是空前絕後的,這是現代人類文明史上的恥辱。"他認為,制止國家分裂不過是一個"站不住腳的藉口而已",事實上,鎮壓當局"更擔心政黨內部的分裂、擔心執政黨的解體,後來在蘇東劇變中,我們也確實看到了政黨崩潰的結果。"
吳強認為,這正是中共當局至今仍然拒絕平反六四事件的主要動機,"所以統治精英階級的主體,仍然認為當初的鎮壓決定是正確的。這可以說是當前統治集團的心理。而胡錫進恰如其分地將其表達了出來。"
六四的得與失
與余凱思相似,吳強也認為,1989年中國的學生運動,直接點燃了東歐劇變,導致整個蘇東共產主義集團的崩潰,"從這層意義上而言,89學生運動有著偉大的價值和貢獻。"而對於中國本身而言,這場運動其實也有一定的積極意義:"短短3年之後,即冷戰結束之後,作為拍板鎮壓者的鄧小平,也是最早意識到這樣一種極權國家體系是不可持續的,因此親手通過市場經濟改革,至少是部分埋葬了他親手打造的一套極權主義體系,並轉向成為了威權主義政權。這也是89年學生運動的另外一個歷史價值。對於中國人民今天所享受到的有限市場經濟、有限的自由、有限的財富,89學生運動其實有著巨大的歷史貢獻。可以說,中國人民今天所享受到的一定程度上的幸福,全賴89年學生運動所賜。只不過許多人意識不到這一點,而是被92年之後去政治化的中國社會以及中共的遺忘策略所模糊了。"
而在德國柏林自由大學副校長余凱思看來,六四事件留給中國的,更多的還是遺憾,而非貢獻。"六四事件的悲劇性,不僅僅體現在天安門廣場上消逝的生命。對於中國而言,它喪失了和平政治轉型的機遇。由於天安門的流血,中國政治改革的選項被鎖死了幾十年,直到今天。並不是說要讓中國向東歐國家那樣徹底改朝換代,而是說改革的機遇錯失了,甚至說由於流血事件,政治改革本身也成了禁忌話題,無法進行公開且廣泛的討論。政治改革在今天的中國依然無解,也許今後還將繼續無解。這是中國為六四事件付出的巨大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