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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座評論:普丁的算計與北京的微妙轉變

2022年2月28日

俄羅斯悍然入侵烏克蘭震驚了全球。政論家鄧聿文認為,這應是普丁蓄謀已久的一場戰爭,而這場戰事很可能加速改變二戰後建立起來的、目前正在動搖的國際秩序及其基本架構。作為俄背靠背、「上不封頂」的「戰略夥伴」,中國的態度亦備受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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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ssland Moskau | Präsidenten Wladimir Putin & Xi Jinping, China
圖片來源: Reuters/A. Zemlianichenko

(德國之聲中文網)此前,俄在兩國邊境部署15萬大軍被多數觀察家認為普丁只是在虛張聲勢,意在以軍事壓力迫使基輔放棄加入北約。然而事件的發展超出人們的預料。俄羅斯上周悍然入侵烏克蘭。美國和西方對莫斯科的侵略行為作出了迄今最為激烈的反應,包括直接制裁普丁本人,將俄多家銀行踢出swift清算系統。

莫斯科為何走這步險棋的?

在理解俄的軍事入侵造成的後果前,需要明了莫斯科走這步險棋的動機和目的。目前來看,這可能是普丁蓄謀已久的一場戰爭,而不僅是莫斯科聲稱的被美國、北約和烏克蘭聯手逼到懸崖邊上、不得不通過軍事反制的行動。俄烏衝突早在2014年俄吞併克裡米亞前就存在,被莫斯科承認的盧、頓兩地在2019年澤倫斯基上台前也事實處於不受基輔管理的半獨立狀態,但這一切為什麼在2022年被激化?基輔當局的親西方和急欲加入北約當然是刺激莫斯科的因素,然而,作為一個被認為老謀深算的政治強人,普丁很可能要利用這點設局,以一種看似出其不意的戰爭方式來"一勞永逸"地解決俄羅斯的安全困境,否者,很難解釋過去幾月莫斯科所做的外交和軍事部署與行動。

俄羅斯出兵烏克蘭 莫斯科百姓怎麼看?

去年底以來,俄烏危機惡化,莫斯科和歐盟以及美國為緩解危機進行了多次會談,美德法英四國領導人在俄烏間穿梭外交,但收效甚微。莫斯科一方面向美國和北約提出了類似最後通牒的三條要求,即北約承諾永遠不允許烏克蘭加入,停止在俄邊境附近部署武器以及從東歐撤軍;另一方面在2月10日,和白俄羅斯展開"聯盟決心--2022"大規模軍事演習。普丁應該知道美方和北約是不會答應俄方的這三項條件,否則北約就直接拒絕烏加入就好了。事實也是如此。明知會遭對方拒絕還提出,目的只有一個,凸顯俄羅斯的"無奈",為戰爭製造理由,同時這也是個障眼法,掩蓋發動戰爭的真正意圖。因為和平時期打仗總是要做各項準備的。而俄羅斯在白俄的軍演就是為戰爭做軍事準備。

普丁之所以要通過戰爭來解決問題,是因為在他看來,非如此不足以阻止烏加入北約,從而在面對美國和北約的威脅時,俄將徹底喪失戰略緩沖空間。在武力進攻烏克蘭後,普丁對俄烏談判開出的條件是,幫助盧、頓兩個"共和國",實現烏克蘭的"非軍事化"和"去納粹化",並直言這是此次軍事行動的目的。但這應只是莫斯科發動侵略戰爭的直接目的。普丁還有一個更長遠的考量,即通過戰爭解除烏克蘭的武裝,把烏置於俄的保護下,以中立國身份從而達到永久消除美國和北約對俄的戰略威脅。

可以從經濟和軍事兩個層面來認識後一目的。蘇聯解體後,俄羅斯一直尋找整合和打造後蘇聯空間的有效控制工具,以便在該空間保持傳統的地緣政治影響力和地區主導力,繼而實現俄羅斯的強國夢。莫斯科六年前推出了歐亞聯盟,這雖是個經濟組織,卻像中國的"一帶一路"一樣,充當著地緣戰略的工具。普丁是歐亞聯盟的倡導者,成立六年來大體運行得不錯。但要經由它實現普丁的強俄夢,就必須把烏克蘭納入進來。烏的地理位置、國土面積、人口規模和經濟構成,決定了它是該聯盟取得成功的關鍵。

俄羅斯雖然縱跨歐亞兩大洲,傳統上卻是個歐陸國家,近年來它轉向太平洋,加強東亞特別是同中國的關係,但其經濟和戰略重心依然在歐洲一側。在一些專家看來,俄西部三條出海通道巴倫支海、波羅的海和黑海長期來是它確保經濟發展的戰略核心,但巴倫支海冷戰至今,被挪威、英國和駐格陵蘭美軍監控,隨著波羅的海三小國在2004年加入北約,歐美勢力也在波羅的海直逼聖彼得堡。假如烏克蘭也加入北約,俄未來將要面對北約海軍進駐烏東南港口,控制亞速海的可能性,不但克裡米亞會遭孤立,俄的黑海艦隊的活動範圍也將僅剩塔甘羅格灣。作為一個力圖復興蘇俄帝國時代榮光的俄羅斯領導人,普丁無疑不願看到這種情況發生。

烏克蘭不僅在經濟和軍事上對俄非常重要,俄羅斯人也把它視為自己的精神故園,兩者出於同一民族,有相同的宗教和文化背景,以及共同的祖先國,基輔是俄羅斯公國的第一個首都。這種情感紐帶使得俄羅斯人在心理上把烏看作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普丁入侵烏的電視演講對此有描述。烏對俄具有的這種地位和情感聯繫,是從蘇聯獨立出去的其他原蘇聯加盟共和國包括歐亞聯盟的其他四國無法比的。因此對莫斯科言,假使不能控制烏克蘭,也必須讓它保持中立,若基輔投入北約懷抱,俄羅斯就完全失去地緣政治屏障,而暴露在北約的打擊之下。北極熊很可能變成一隻病熊。

俄羅斯和烏克蘭的恩怨情仇

莫斯科對其地緣政治安全的關切和擔憂可理解,正如《紐約時報》專欄作家弗裡德曼最近談到他1998年就北約東擴一事採訪被譽為冷戰棋手的喬治凱南,後者批評北約擴張是個可悲錯誤,沒有任何理由這樣做,一旦擴張,俄羅斯將會逐步做出對美相當不利的反應。但不論莫斯科如何對基輔加入北約不滿,都不能採取入侵他國的戰爭方式。因為加入某個國際組織與否,是一個國家主權範圍內的事情,莫斯科充其量能做的,是強化自己的威懾力,無權派兵攻打他國,國際法和聯合國都沒有賦予它這種權力。現在普丁下令這樣做,除前述兩個考量外,可能還有他個人的算計,即製造一種危局,讓俄羅斯民眾認為還需要他這個強人帶領俄渡過危機,從而確保未來繼續執政。

普丁從2000年做總統起,已經統治俄22年,他本屆任期到2024年結束,但為繼續連任,俄杜馬去年修改了相關法律。其治下的俄羅斯,已形成一個深厚的權力腐敗結構,不過由於他展示維護俄羅斯利益的強人形象,民意支持度一直較高。儘管如此,假如像傳說的那樣還要連任到2036年,是很難向民眾交代的。但普丁顯然不打算在後年任期屆滿退下,至少還要干一到兩屆,這就必須有一個讓民眾認為非他繼續領導不可的理由。製造危機,使俄羅斯處於一種國家安全的危險狀態,乃是一個能夠說服民眾的藉口。因為戰爭打響後,俄烏兩國結下仇恨,俄遭西方制裁,即使短期內結束戰事,俄羅斯的危機到2024年也難以解除,屆時他就能操弄這種危機,讓民眾繼續支持他做總統。

北京與莫斯科並不完全同調

莫斯科軍事入侵烏克蘭,作為同俄抱團取暖的戰略夥伴,中國的態度亦廣受矚目。客觀來看,此場戰事有助於部分緩解來自美國和盟友的戰略圍堵壓力。雖然普丁的行為不會擾亂華盛頓將北京視為頭號戰略對手,但在未來一個時期它畢竟要分出部分力量對付莫斯科,加強對歐洲盟友的保護;同時歐盟也會重新將莫斯科作為主要的防範對象,從而使得歐盟特別是德法等大國不願積極跟隨華盛頓反華,或者客觀上限制它們的意願和能力,進而讓北京的戰略壓力得以減輕,戰略空間會有擴大。就此而言,北京是俄烏危機的受益者。

故按理,北京應該投桃報李,支持甚至慫恿莫斯科對抗美國和北約。在這次俄烏衝突的前期,直至俄羅斯進攻烏克蘭,北京表現出倒向莫斯科的趨向,兩國在普丁來華出席冬奧會開幕式時發表了聯合聲明,北京明確反對北約繼續東擴,並在經貿和能源領域雙方簽署了多個合作文件,給了普丁很大支持。普丁或因此產生錯覺,認為北京會全力支持他入侵烏克蘭,從而更堅定了他這個想法,如果他之前確有此念頭的話。

可是,在俄羅斯的侵略行為遭到西方一致反對和嚴厲制裁後,北京的態度發生了微妙變化。雖然在北約東擴問題上仍堅持原先反對立場,表示俄羅斯在安全方面的正當訴求理應得到重視和妥善解決,但北京也把北約東擴和俄羅斯大舉入侵烏克蘭一事做了區割,王毅在和英法德及歐盟外交高官的通話中,闡述了中國對烏克蘭問題的五點立場,其中第一點是中方堅定主張尊重和保障各國的主權和領土完整,切實遵守聯合國憲章宗旨和原則,並認為這一立場在烏克蘭問題上同樣適用。換言之,對莫斯科的入侵行為,王毅實際婉轉表達了北京不支持的立場。原因在於,若北京因抗美而同莫斯科站在一起,為其侵略行為背書,不僅將給世人留下一個為利益不分是非,不講道義原則的惡劣印象;也很可能導致在烏克蘭問題上直接和美歐對立,西方輿論之前就懷疑莫斯科向北京交了底,這對中國並不利,畢竟中國的主要貿易對像是西方。故北京和莫斯科雖抱團取暖,但有鑑於烏克蘭問題中國不是當事一方,而北京一向反對以武力或武力威脅干涉他國內政,也就不可能按照莫斯科的節奏違背自己長期堅守的原則立場去支持其侵略行徑,儘管北京也不會去譴責莫斯科。

習近平和普丁的通話也表達了同王毅相同的意思,其中有兩點值得一說,一是重視和尊重各國合理安全關切,通過談判形成均衡、有效、可持續的歐洲安全機制,請注意,習在此沒有明確說要尊重俄羅斯的合理安全關切;二是堅定維護以聯合國為核心的國際體系和以國際法為基礎的國際秩序,這句話也可看作委婉地批評了普丁,因為正是普丁違背了國際體系和國際秩序。

如果說,王毅和習近平的表態尚有些含糊,北京在聯合國安理會投票譴責莫斯科入侵行為的決議上棄權,則再清楚不過地用行動向國際社會表明,它和莫斯科適當拉開了距離,並不完全同調。確實,雖然外交以國家利益為重,但對莫斯科如此明顯違背國際公理的侵略行為,只要國家的決策保持基本理性,要支持它很難。這也預示著普丁接下來若不能盡快結束戰事,俄羅斯的處境會變得艱難,用一個中國古老的智慧格言,此謂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鄧聿文為政治評論員,獨立學者,中國戰略分析智庫研究員兼中國戰略分析雜誌共同主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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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ng Yuwen
鄧聿文 鄧聿文為政治評論員,獨立學者,中國戰略分析智庫研究員兼中國戰略分析雜誌共同主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