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中國在阿富汗的下一步棋
2021年8月13日
德國之聲: 假如阿富汗被塔利班全面控制，中國會採取怎樣的應對戰略？
Andrew Small: 現在阿富汗局勢變化的速度太快了，快過大部分的預期。現在的問題是：阿富汗是否會陷入一場漫長的內戰？還是由塔利班全面掌控？目前的局勢並不完全明朗，尤其是塔利班逼近首都喀布爾之後的局勢。中國方面現在依然在努力推動塔利班繼續進行和解談判，讓他們接受與阿富汗其他政治勢力的某種妥協。當然，塔利班當前的態度是，反正能夠在戰場上取得勝利，所以沒必要繼續認真進行這類談判。所以我認為，如果局勢不出現重大轉折，中國正在準備應對塔利班全面掌權的情況。
德國之聲: 二十多年前，塔利班也曾經在阿富汗全面掌權。中國如今面對的局面，是否和當年有些相似？
Andrew Small: 與二十多年前相比，中國如今在中亞地區有著廣泛的利益，尤其是在巴基斯坦的經濟利益。所以中國如今更為關心周邊局勢的穩定，認為自己有著更大的責任去引導事情朝著正確的方向發展。7月底王毅和塔利班代表在天津會談的另一個內容就是圍繞著阿富汗塔利班與巴基斯坦塔利班之間的關係，中國方面擔心巴基斯坦的穩定會受到威脅，擔心阿富汗會構成對中國的風險。所以我認為，中國也會進一步關注塔利班和其他武裝派別之間的關係。中國手裡有好幾張牌可打，比如塔利班全面掌權後如何獲得外交承認？作為安理會常任理事國，中國有著舉足輕重的話語權。而且塔利班也清楚，在今後相當長的一段時期內，中國將是阿富汗的唯一經濟外援，假如北京對塔利班政權存有疑慮，這些經濟援助就不會送到阿富汗。不過，中國方面也清楚其影響力受到不少因素的制約，尤其是當前局勢下，許多事情並非取決於政治談判，而是戰場上的軍事動態。
德國之聲: 您剛才提到了中國在中亞地區的經濟利益。中國在阿富汗的投資規模並不大，中國在這個國家真的有值得一提的經濟利益嗎？
Andrew Small: 中國在阿經濟利益很有限，他們在北部有一些石油項目，但是已經擱置許久，對中國並不是非常重要。誠然，阿富汗的地理位置讓其有成為巴基斯坦和其他中亞國家之間的交通樞紐之遠景，但是這需要一個穩定的政治局面以及良好的基礎設施。我認為，事關基礎設施的嚴肅投資時，中國會非常地猶豫。在連接阿富汗瓦罕走廊與中國新疆的道路問題上，中國和阿富汗也有分歧。中國的猶豫主要是因為北京依然將這個國家視作安全風險，不願意面臨更多的邊境擔憂。相比在阿富汗的經濟利益，中國在整個中亞地區的利益才是更加重要的。
德國之聲: 您是否認為，中國在中亞其他國家的經濟利益，會受到阿富汗安全因素的影響？
Andrew Small: 中國確實是擔心溢出效應。我認為，中國並不是非常擔心自己國內出現恐怖襲擊，也不擔心阿富汗的跨境恐怖主義組織，而是憂心巴基斯坦等其他國家境內的和中國相關的軟目標，就像我們在幾個星期前看到的那樣，中國公民在巴基斯坦遇襲身亡。這類襲擊在其他中亞國家也有。和阿富汗相比，中國在這些國家的經濟項目具有更大的經濟與戰略價值，也更容易受到攻擊。
德國之聲: 但是7月底中方與塔利班代表在天津會晤時，塔利班向中國外長王毅承諾，不允許任何勢力利用阿富汗從事有損中國的活動。您覺得這個承諾有多麼可靠？
Andrew Small: 二十多年前塔利班掌權時也有過類似的承諾。然後，那些在阿富汗境內的維吾爾武裝人員就被限制了規模，但又被允許存在；他們不被允許擁有自己的營地，而是被要求加入其他中亞武裝力量。假如中國和塔利班之間的協議和當時類似，在阿富汗的維吾爾武裝人員還是會被限制規模、尤其被限制從事針對中國的行動。但是，在巴基斯坦等國，維吾爾武裝人員會被追繳、被俘虜；而阿富汗塔利班只會對維吾爾武裝人員說"別讓我們難堪、別給我們帶來麻煩，除此之外你們可以自由行動"。所以我認為北京方面對此會有擔憂，同時中方也清楚自己的全部願望不可能都被滿足，對塔利班的這項承諾是有一定的疑慮的。
德國之聲: 過去二十年，阿富汗的安全基本是靠美軍等國際維和部隊來保障。現在美軍撤離了，假如該國的局勢發展到了讓北京感受到了巨大安全威脅的程度，中國是否會派兵前往阿富汗控制局勢，填補以往美軍的角色？
Andrew Small: 我認為這不可能發生。中國軍方一直將阿富汗視作陷阱，一個讓蘇聯和美國相繼付出了巨大代價的陷阱，所以中國有著很強的意願去避免犯同樣的錯誤，對直接軍事行動持有強烈的保留意見。在阿富汗北部地區存在具有跨境能力的武裝勢力，但是那裡地勢崎嶇，中國軍隊去那裡作戰完全不現實。除此以外，中國軍隊可以去阿富汗境內反恐，但是這需要當地政府的許可，也就是塔利班當局的許可，這可能性也不大。即便中國軍隊真的開進阿富汗反恐，他們將面臨的也不是正規武裝力量，而是會陷入游擊戰。所以中國軍隊不會去承擔阿富汗維穩部隊的角色，更不會去攻擊塔利班及其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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