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中國紅利讓穆斯林國家甘願迫害維吾爾人
2022年4月15日德國之聲:在您與研究夥伴上個月發佈的報告中,您們統整出五種中國政府試圖用來脅迫和施壓海外維吾爾人的方法。同時,藉此確保穆斯林國家協助中國進行逮捕、甚至遣返居住在那些國家的維吾爾人。在中國政府習慣使用的多種方法中,您認為最有效是什麼?
賈丁:最有效的方法仍然是通過代理人對海外維吾爾人進行脅迫。在大多數情況下,不僅在阿拉伯國家,中國總是透過恐嚇海外維吾爾人其在新疆的家人,對他們施加壓力。這是中國政府最常用的方法。
德國之聲:外界一直想知道,儘管很多維吾爾人是穆斯林,且穆斯林國家往往是他們離開中國後的第一個目的地,為什麼穆斯林國家仍願意在維吾爾族問題上與中國站在同一陣線?
賈丁:很多人對穆斯林世界在維吾爾人受迫害這個議題上的沉默感到驚訝。當然,穆斯林國家關注的焦點也各不相同。在阿拉伯國家中,與中國合作的真正動機有三個:第一個層面是經濟關係,因為中國是該地區的主要經濟和政治參與者,特別是在2013年中國開始推動「一帶一路基礎建設計畫」後。
在阿拉伯世界,埃及、阿拉伯聯合大公國和沙烏地阿拉伯都成為了中國的主要貿易夥伴和石油供應商。在政治方面,透過外交支持,中國真正促進了不干涉內政的模式,這與西方國家傳統著重人權的外交模式,形成一種相對立的政治結構。
中國所提供的外交模式,被認為讓部分阿拉伯國家在國內實踐一些目標時,提供了擋箭牌,因為在政治上獲得中國的支持,對維持這些國家的政權穩定是有益的。與此相關的還包含這些國家與中國的安全合作、它們與中國簽訂的安全協議,中國提供的安全設備、培訓或安全服務、警務策略,甚至中國軍事基礎設施在該地區的存在都在增加。
德國之聲:這些穆斯林國家也是世界上少數幾個與中國簽署引渡協議的國家。這也是他們協助將維吾爾人遣返回中國的因素之一嗎?
賈丁:這一直是一個主要因素。實際上,你可以看看維吾爾運動家伊迪熱斯‧艾山(Yidiresi Aishan)的案例。他在離開土耳其後,在摩洛哥專機時被當地警方拘留。
他原先會被逮捕是因為國際刑警組織的一份紅色通緝令,但國際刑警組織最終決定取消該通緝令,這也使案件被下放到摩洛哥的地方行政法院。而在該法院,中國與摩洛哥的引渡條約被援引為他可能被遣返回中國的主要原因。
德國之聲:您們在報告中聚焦的另一個方法,是中國利用朝聖作為控制海外維吾爾人的工具。過去幾週在沙烏地阿拉伯發生的案件,便是這樣的情況。為什麼中國能夠利用朝聖作為控制海外維吾爾人的工具?
賈丁:朝聖已經成為中國控制海外維吾爾人的一個重要機制。當然,朝聖對宗教活動有巨大的影響,由於大多數維吾爾人都是穆斯林,他們一生中至少要進行一次朝聖。
現在的情況是,針對從土耳其等第三國參加朝聖的維吾爾人,中國通過與沙烏地阿拉伯的合作,能夠將目標鎖定在它們一直無法直接拘留的海外維吾爾人。
還有一些報導稱,居住在挪威等較安全地區的維吾爾族活動人士的家人,會被「帶去」朝聖,而中國安全官員會強迫這些家人打電話給海外的維吾爾運動人士,讓他們到沙烏地阿拉伯與家人見面,參加朝聖。這已經成為一種中國政府間接拘留海外維吾爾人的機制。
德國之聲:另一個令人擔憂的趨勢是中國政府將護照作為限制海外維吾爾人的利器。您們在報告中指出,許多海外維吾爾人在其他國家生活時仍持有中國證件。當他們的中國證件過期時,就容易被居住國驅逐出境或遣返回中國。這個趨勢的嚴重程度到哪?
賈丁:與透過代理人脅迫海外維吾爾人一樣的是,將管控護照作為打擊海外維吾爾人的利器,無疑是中國跨國鎮壓維吾爾人最廣泛運用的機制。這是一個巨大的問題。無國籍狀態會影響維吾爾人在居住地的日常生活,因為他們無法工作、旅行或與家人見面。
這也使他們容易被引渡至中國,中國一直在利用維吾爾人可能面臨的這個弱點。在2017年之後,隨著中國在新疆大規模監禁維吾爾人,它們(北京)也確實將這一機制進一步升級。
當海外維吾爾人的護照過期後,中國政府可能會頒發一個單程旅行許可證,允許他們返回中國,讓他們可以更新他們的旅遊文件。但我們的報告研究顯示,部分案例中,有些人最終被關進了在中國的拘留中心。
德國之聲:對於面臨被遣送回中國的維吾爾人來說,他們在中國可能面臨什麼樣的命運?
賈丁:被驅逐的維吾爾人所面臨的危險不容低估。其中一個媒體廣泛報導的案例是,2017年有兩名在埃及的維吾爾學生自願返回新疆,更新他們的護照。後來,他們被發現死在中國警方的拘留所,但這是更極端的情況。
更有可能的情況是,這些維吾爾人最終會被關進新疆的再教育中心,或是在新疆的強制勞動工廠,其他人則是被送進傳統的監獄系統中。這些都是維吾爾人可能面臨的真實威脅。最近的案例顯示還包含可能的酷刑,或是於再教育中心內部遭到老虎凳的待遇。
從之前人權組織揭露的「一體化聯合作戰平台」所得到的資訊顯示,因與海外有聯繫而被拘留的維吾爾人——尤其是那些與在26個穆斯林國家有接觸的人——他們會被新疆警察視為可能造成特別程度的威脅,這也使他們特別容易遭受酷刑。
德國之聲:隨著維吾爾人在穆斯林國家被逮捕並可能被遣送回中國的趨勢增加,是否有有效的方法能提醒維吾爾社群關於它們在穆斯林國家可能面臨的風險?
賈丁:我認為主要問題在於維吾爾人缺乏來自民主國家的支持,或者目前沒有明確的難民配額,讓維吾爾人能夠遷往民主國家。從我與海外維吾爾社群的談話和採訪中,他們很清楚自己所處的風險。
我與許多逃離杜拜的人交談過,他們說害怕受到當地安全部門的恐嚇。他們中的大多數人最終會去到土耳其,因為那裡有一個龐大的維吾爾社群,他們更容易融入當地社會。但即使在土耳其,他們也面臨很大的風險,許多著名的維吾爾活動家已經離開了土耳其。
此外,他們也對可能通過的土中引渡條約感到恐懼。雖然該條約尚未得到土耳其議會的批准,但對著名維吾爾活動家來說,該可能性仍然是一個潛藏的威脅。
德國之聲:西方國家是否有動力增加維吾爾難民的難民配額,甚至為保護維吾爾難民製定單獨的法律?
賈丁:他們當然有動力這樣做,因為他們能藉此向中國在新疆對維吾爾人的政策和人權侵犯,施加更多壓力。這肯定會為維吾爾人提供很多幫助。除此之外,此舉還會幫助推進維吾爾人的行動,特別是給予那些可以來到西方國家的維吾爾活動家安全庇護,並讓他們接受領導力計劃或項目培訓,讓他們成為能為維吾爾社群發聲的人。
事實上,許多在美國的維吾爾活動人士已經成為倡導政策變革、或要求中國對其人道主義虐待行為負責的重要聲音。為維吾爾族人提供安全庇護,對促進法治和促進人權有明顯的激勵作用。
德國之聲:國際社會是否有辦法讓阿拉伯國家更清楚地理解,維吾爾人被遣送回中國後將面臨的處境,並試圖阻止他們繼續與中國合作?
賈丁:我認為這肯定是很困難的。中國在阿拉伯世界的影響正在增加,即便美國仍然是阿拉伯世界的主導者,在整個中東地區有巨大的影響力。而俄羅斯的影響力因入侵烏克蘭而衰落,顯示該國正慢慢退出該地區。
這一長期發展趨勢在短期內會加強美國的影響力,但長期會加強中國的影響力。我們不應低估西方國家對阿拉伯國家的影響。同時,在阿拉伯國家的最高層,固守政權穩定的政府安全部門是與中國合作的主要對象。我認為阿拉伯國家的公民社會可能沒有意識到他們政府與中國的合作關係,或是維吾爾人正面臨什麼樣的風險。
通過自上而下對媒體的控制,中國在整個中東地區,可以做更多的事來宣傳維吾爾族問題,並讓當地公民社會瞭解正在發生的事情。從2017年在埃及發生的例子來看,當時埃及發生了大規模拘留維吾爾族學生的事件。
這是非常敏感的事情,如果當地媒體更廣泛地報導,該事件會引起很多公眾的反感。但根據我們對阿拉伯媒體進行的分析,我們發現阿拉伯媒體對該事件的報導非常少。我認為公民社會大部分人對這個問題的認識不足。
賈丁(Bradley Jardine)是美國威爾遜中心季辛吉中美關係研究所的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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