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毛澤東的影響與地位

德國之聲：毛澤東是怎麼成為中國共產黨領袖的？

Felix Wemheuer：這要從一戰剛結束的時期說起。在1919年的五四運動中，重要的一個議題就是如何將中國變成一個現代國家，同時抵禦西方帝國主義。在此背景下，許多知識分子投向共產主義和蘇聯。這也是因為對比如將山東割讓給日本的凡爾賽條約的失望。

毛澤東是該運動的一部分，並於1921年成立了共產黨。但他當只是數個領袖之一。他之所以成為黨的領導人和中國革命公認的領袖，是因為他成功遵循了在所謂蘇區建立游擊戰根據地，成立對抗政權的戰略。他的口號是"從農村包圍城市"。

20年代末推行的這一戰略是成功的，毛澤東以此打敗了那些以十月革命為楷模，想先在城市組織工人起義的同志。之後，圍繞毛澤東形成了個人崇拜，他成為給中國革命制定了正確道路，最終讓中共取得政權之人。

德國之聲：形成這種個人崇拜還有什麼其它因素？

Felix Wemheuer：毛澤東在黨內權力鬥爭中一再強調，他比其他人更熟悉中國國情。他在50年代前從未去過國外，但他多年生活在蘇區農村，有時間對農村社會進行詳細調查。他比那些在莫斯科受訓，被送回中國後本計劃接管黨的權力的人更瞭解中國農村。

此外，他還創造了一種神話，用西方的人物形象來說，就是中國的奧德休斯和蘇格拉底。奧德賽漂流即是共產黨在南方失敗後進行的萬里長征以及最後在延安的根據地。在延安，毛澤東住在窯洞裡，寫下了哲學著作。這讓他在西方被68一代塑造成柏拉圖式的哲學家國王。不能不提的是，毛澤東還是個傑出的說書人，知道讓人把黨史講述成只有毛澤東思想才能救中國。

德國之聲：您能進一步談談這位揮毫潑墨的黨的領袖嗎？

Felix Wemheuer：他在著作中一再從中國的歷史、傳說、神話中引經據典，通過文字來彰顯其魅力。在中國，書面文字比口語更重要。毛澤東不是一位傑出的演說家，很少通過廣播對人民講話。但他的文集卻成為人人必學的寶典。

此外，他擅長書法和做詩。他的詩意味深長。他寫舊體詩，即便在人們對舊體詩不屑一顧的50、60年代。他的書法迄今被人們模仿。現在還有自發的模仿毛澤東書法的比賽。這是傳承了中國皇帝做詩的傳統。毛的書法迄今還是《人民日報》的報頭題詞。

德國之聲：1949年，中共領導下的新中國成立後，有兩大事件被作為毛澤東造成的，奪走數百萬人生命的災難事件載入中國20世紀的歷史。

Felix Wemheuer：是的，一個是"大躍進"（1958-1961），另一個是"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大躍進"是工業化計劃的組成部分，是想以最快速度趕超西方，讓中國擺脫落後地位。毛澤東遵循這一目標，並同時想建立共產主義社會，但他遭到慘痛失敗。他的目的肯定不是讓人餓死，但當大飢荒出現時，他也沒做什麼去拯救盡可能多的人。

文化大革命時，毛澤東吸取了大躍進的一些教訓，因此經濟沒有崩潰。1967年初曾出現小幅經濟下滑，但總體來說農業和工業相對保持穩定。儘管出現派別鬥爭和政治亂象，但供給沒有再次完全崩潰。

他對暴力態度的矛盾之處在於，毛在土改或文革初期鼓動對大地主或者幹部採用暴力。但情況失控以後，他卻是唯一能夠制止亂局的人。這將許多受害者置於矛盾境地，因為只有毛澤東才能救他們。他在1966年秋開始的文革中說，"要文鬥不要武鬥"，並試圖阻止所有這一切，因為保住黨的權力最終還是需要穩定。

習近平的父親也是文革受害者。幾乎所有的今日領導層都來自文革中受難的幹部家庭。就自己的家族歷史來說，這些人有許多理由說毛澤東壞，但他們並不這樣做，因為黨仍然堅信，其合法性沒有毛澤東是不行的。

德國之聲：您怎樣看毛澤東在外交政策領域的建樹？

Felix Wemheuer：在外交領域，他取得了最持久的勝利。雖然國民黨政府1945年後被捧為二戰勝利方並獲得聯合國安理會席位，但當時國家非常虛弱，中華民國從來沒能控制新疆和西藏。1949年後，在共產黨治下，中國又重新把疆界恢復到清朝的水準。

首先，西方列強不得不放棄了所有要求，之後，中國擺脫了蘇聯，獲得自主。在中蘇衝突惡化後，毛澤東完成了戰略轉變，在尼克森任期內和美國實現了關係正常化。這樣一來，亞洲在70年代就戰勝了冷戰中的兩極化，中美一同反對蘇聯。60年代初，在公開信中挑戰蘇聯的領導地位在世界共產主義運動中聞所未聞。蘇聯當然試圖將所有東歐國家拉入反對中國的陣線。這在阿爾巴尼亞以外的東歐國家都取得成功，但中國除美國外還爭取到新的盟友，尤其是在非洲。

德國之聲：毛澤東在習近平的中國扮演著什麼角色？

Felix Wemheuer：習近平通過反腐運動為自己打造了這樣的形象：身為黨主席，卻凌駕於黨之上，就和毛澤東當年一樣。他還以代表人民利益，毫不留情打擊黨內腐敗的形象籠絡民心。就連習近平的口號"蒼蠅老虎一起打"，毛澤東也曾經說過類似的話。

普遍來看，我們看到強人政治的趨勢，艾爾多安、普丁、川普，現在習近平也以強權領導人的形象示人。我認為，他重拾毛的一些語錄是想在某種程度上給自己打造毛澤東那樣的魅力，但其實並不主張毛時代的政策。比如階級鬥爭就根本不再談。儘管如此，維護連續性對黨來說很重要。比起十年前，毛現在被賦予了更多積極的象徵意義，但從思想內容上卻或多或少僅限於建設一個富強的中國，在國際上挺起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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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lix Wemheuer（中文名：文浩）是德國科隆大學東亞研究所現代中國學教授，2009年曾出版毛澤東傳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