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中國遣返的脫北者的命運：人間蒸發

（德國之聲中文網）當小狗Cookie跳到金奎麗（Kim Kyu Li，音譯）的身上時，她的眼睛亮了一下。金海利坐在位於倫敦的家中，撫摸著小狗蓬鬆的皮毛時，她的擔憂暫時消失了。對於這位46歲的北韓人來說，過去幾個月過得很是艱難。自從2023年10月9日以來，她的妹妹金哲玉（Kim Cheol Ok，音譯）就沒有了活著的音訊。

10月9日那一天，金哲玉被中國遣返回北韓。金奎麗接受德國之聲採訪時說：「我確信她（金哲玉）挨了打。」金奎麗的其他家庭成員也已經遭受了這種命運。被拘留者不僅受到虐待，而且只能得到很少的食物。「他們吃老鼠和蟑螂，並因此而生病。」 金奎麗非常擔心她的妹妹無法挺過這些磨難。

叛逃在獨裁的北韓被視為嚴重罪行，會受到嚴厲處罰。 任何未經許可出境的人都會被視為叛逃者，會被逮捕監禁。聯合國稱，酷刑和虐待在北韓監獄和勞改營中司空見慣。

邊境恢復開放後出現的大規模遣返

金奎麗的妹妹不是在10月9日被遣返的唯一一名北韓人。顯然，發生在那一天的遣返是大規模的：過渡司法工作組法律分析師申熙錫（Ethan Hee-Seok Shin，音譯）證實，大約500名在中國居住的北韓人被強行遣返回國。據說，他們搭乘嚴密警戒的大巴車和卡車從中國拘留所被送回北韓，經過韓國人權組織在地圖上標注的5個過境點。

這些被拘押者通常在圖們江或者鴨綠江的中朝邊境橋樑上被移交，外界對其中的細節知之甚少。但是人權組織「北韓未來」(Korea Future）多年來一直在採訪北韓脫北者。該組織在首爾的聯合主任柳秀妍（Suyeon Yoo，音譯）說：「在橋樑上，這些被拘押者戴著的中國手銬被摘下，換上北韓的手銬。和中國的手銬相比，北韓的手銬又鏽又舊。」

IT專家是首先被遣返的叛逃者

新冠疫情期間北韓嚴格封鎖了邊境三年半。2023年夏天北韓重新開放邊境之後，該國與中國達成協議，開始較大規模地遣返脫北者。

首先被遣返的是那些曾經和金正恩政權密切合作過的人。例如想要叛逃的外交官和受僱於平壤政府在中國參與駭客行動的技術人員。一些專家向德國之聲透露了這些訊息，這些訊息來自於情報可靠的線人，但是出於安全考慮，線人的身份必須得到保密。

平壤政權大概對這些IT專家和有權訪問敏感訊息的人特別感興趣。據說他們是8月底被遣返回北韓的第一批被驅逐者。外界擔心這些人可能會在關押政治犯的勞改營中度過餘生，並且外界再也聽不到他們的音訊。

最後的生命跡象

10月9日，金哲玉匆匆忙忙地打了一個電話，通知她的家人她即將被驅逐回北韓。她獲准短暫使用一名中國保安的手機通知她的家人。

驅逐出境的消息令金哲玉本人和她的家人都感到震驚。40歲的金哲玉已經在中國生活了25年。她在倫敦的姊姊形容她是一個安靜但性格堅強、充滿活力的人。1998年金哲玉逃離北韓，一年後她的姊姊金奎麗也離開了北韓。那時候北韓正在經歷前所未有的飢荒。

金哲玉逃到中國時年僅14歲。一名蛇頭讓她嫁給了一名年長她30歲的男子。兩人育有一女，女兒擁有中國國籍。

缺少身份證件

金哲玉一直隱居在吉林農村，她始終沒有獲得居留許可。最開始她在田間地頭勞作，後來又去餐館打工。姊姊金奎麗說，妹夫一直待金哲玉不錯。

今年4月金哲玉試圖離開中國時被警察逮捕。金奎麗說：「她（金哲玉）什麼都沒做錯，唯一做錯的就是生在了北韓。」她說，妹妹在中國生活了25年之後會的北韓語僅剩一點，她在北韓已經沒有親人了。

哥哥死在獄中

金哲玉被驅逐回北韓的事重新撕開了金家從未癒合的傷痕。金哲玉的另一個名叫金瑜斌（Kim Yu Bin，音譯）的姊姊也逃離了北韓，現在也生活在倫敦。金瑜斌曾被北韓的監獄關押並受到虐待。她說：「得知金哲玉被捕的消息之後，我一直在做噩夢。」

她說她的一個哥哥「在監獄裡被毆打致死，屍體被人裝進一個米口袋，之後被扔了出去」。她說獄友們告訴了她哥哥的死訊。「我的心都碎了。」

違反人權的記錄

許多設法逃到韓國或其它安全國家的北韓人都報告說受到了殘酷的虐待。人權組織「北韓未來」通過和1000多名脫北者的談話記錄了北韓監獄中侵犯人權的現象。

被遣返者首先會受到審訊，解釋他們逃亡的動機：是否出於經濟原因逃亡，以擺脫貧困和飢餓？或者他們是否打算前往將北韓視為頭號敵人的韓國？僅此一項就已被視為出於政治動機的犯罪，因為這一動機被視為違背了所有北韓人必須對國家以及領導人絕對忠誠的要求。

「北韓未來」首爾聯合主任柳秀妍說，無論最終的判決如何，所有囚犯都會遭受虐待。她說：「無論是被當作經濟難民還是被認定為政治犯罪，囚犯都會遭受體罰。這意味著他們每天被迫盤腿坐著超過12個小時。任何動作或發出的聲響都可能導致個人或集體懲罰。」這些懲罰包括被腳踢、用物體或徒手毆打、禁止進食和睡眠。

「待遇比動物還不如」

德國之聲記者訪問到一些曾被中國遣返回北韓人，這些人後來又逃到了韓國。他們也都講述了自己在監獄遭到虐待的經歷。目前身在首爾的50歲的李永俊（Lee Young Joo，音譯）在接受德國之聲影片採訪時說：「我們受到的待遇比動物還不如。」

她說，審訊的時候他就挨打。「回答問題的時候如果我只猶豫一秒，棍子就會落下來，渾身各處都挨打，頭也被打，臉也被打。」

中國：「沒有酷刑的證據」

今年8月中國恢復向北韓遣返脫北者之前，聯合國專員就曾在一封信函裡呼籲中國不要驅逐北韓人。這封日期標注為7月18日的信裡寫道：「我們擔心這將使他們面臨嚴重侵犯人權的風險，例如任意拘留、酷刑、失蹤和法外處決。」

北京在9月13日向聯合國做出答覆：「目前沒有證據表明北韓存在酷刑或所謂的『大規模侵犯人權現象』。」北京還在回復中強調，被遣返的北韓人是非法經濟移民，而不是難民。 因此，他們不受《日內瓦難民公約》的保護。

過渡司法工作組法律分析師申熙錫認為北京的理由令人難以置信。他說，中國「有義務不將人員送回可能遭受酷刑或迫害的國家」。 這一「不驅逐原則」植根於《日內瓦難民公約》和《聯合國禁止酷刑公約》等國際人權公約中。 中國也簽署了這兩項公約。

德國之聲多次要求中國和北韓政府做出回應。中國沒有回應。 北韓駐柏林大使館在一份簡短的書面回應中將這些指控描述為來自美國等「敵對勢力」的「誤導性宣傳」。

輿論壓力

北韓監獄囚犯的家屬通常都對外保持沉默，以避免給獄中的家人帶來額外的危險。但是金奎麗決定公開抗爭。她甚至在國際刑事法院會議期間前往紐約，引起輿論對她妹妹金哲玉命運的關注。

她在接受德國之聲採訪時向妹妹呼喚：「哲玉，要堅強，不要放棄。」雖然她也知道，妹妹根本聽不到她的聲音。

法律分析師申熙錫說，金哲玉被釋放的可能性很低。「但是至少金家和我們的希望是，這種國際關注將使北韓當局更難虐待或折磨金哲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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