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平觀察：來自張展的新年禮物

 (德國之聲中文網)「你不覺得你把我推上被告席，你的良心會告訴你這是錯誤的嗎？」張展在法庭上對審判長說，「在你糾正你的錯誤之前，我沒法回答。這是審判你的法庭，不是審判我的法庭。」這是這位中國律師、公民記者送給全世界的新年禮物。

人類終於告別災難深重的2020年，進入滿懷希望的2021年。為了抗擊新冠病毒，全世界施行了前所未有的封禁措施。儘管如此，伴隨著我們進入新年的疫情數字，是來自191個國家和地區累計報告超過8300萬確診病例， 181.9萬名患者死亡。新冠病毒和它的變異病毒仍在擴散之中。

同樣前所未有的事情是，國際專家迄今未能去疫情首發地中國武漢調查。一再討好中國政府的世界衞生組織都一再強調病毒源頭調查的重要性，而且一再滿足中國政府審查專家名單的要求，但是中國政府仍然一再反悔。我並不願意相信人為製造病毒之類的陰謀論，但是中國政府阻止專家調查本身就是反人類的行為，不應該被文明社會容忍。

尤其讓人震驚的是，幾位中國公民記者，陳秋實、方斌、李澤華與張展，試圖沖破中國政府嚴密的訊息封鎖，前往武漢報導疫情，均被「強制失蹤」。2020年12月28日，張展被上海法院以「尋釁滋事罪」判刑4年。

正如中國數字時代網站年終報告中指出，「2020年從李文亮訓誡開始到張展審判結束」，中國政府「告訴了我們它在疫情中扮演的『重要角色』究竟是什麼」。

「這個國家之所以衰敗，正是因為你有這些荒謬的問題」

跟幾乎所有被捕的人權律師和異議人士一樣，張展在拘押和審訊中遭受了酷刑。經歷過酷刑的人權律師李和平說，此種折磨 「一秒鐘等於一萬年」。在無比殘忍的身體摧殘、精神折磨和對親人的威脅中，很多人都不得不暫時妥協。張展是少有的絕不妥協者之一。渾身病痛、骨瘦形銷的她堅持長達半年的絕食抗議。據律師透露，看守所只得安排人員強迫灌食，或是以胃管來強迫她進食。由於她會嘗試拔掉胃管，所以她的腰間被綁了個約束帶，她上廁所需要他人從旁輔助。

在如此痛苦之中，張展堅決不認罪。公訴人指控她犯下尋釁滋事罪的證據，僅僅是她通過社群網站發布了武漢疫情的訊息。針對這些訊息審判公民，是政府對言論自由的嚴重侵犯。在法庭上，針對公訴人的提問，張展說：「這個國家之所以衰敗，正是因為你有這些荒謬的問題。」她當庭重申，公訴人指控她在武漢製造謠言的舉動，便是中國政府控制言論，使中國社會不安全的一個範例。

"被判顛覆中共政權罪於我是莫大榮耀"

長期記錄反抗運動的艾曉明教授稱讚張展說，「她就像一根刺一樣地存在著了，孤立、稀有、弱小又堅不可摧」，「從如此的污濁裡橫空出世，像今夜的天使一樣純潔，想人所不敢想，道人所不敢言」。她說審判張展的法庭上從來也不缺乏英雄：林昭、張春元、遇羅克、王荔蕻、譚作人……

南方街頭運動的成員也曾經堅持徹底反抗，在法庭上發出驚天動地的吶喊。2015年以「聚眾擾亂公共場所秩序」和「尋釁滋事」罪名被判刑6年的郭飛雄，在法庭上痛斥"中國土地上所有的暴君、所有的壓迫者以及所有的反民主黑惡分子們"，"在經歷了極權主義釀成的慘絕人寰的歷史悲劇後，你們依然持守其衣缽倒行逆施，不擇一切手段的維護權力私有和全面專政"。同年以尋釁滋事罪被判刑4年6個月的王默宣稱，"顛覆任何執政黨的執政權是每一個公民的憲法權利"，"在這裡我鄭重聲明，一直以來我主觀意願上想顛覆的是中國共產黨專政這個獨裁政權"，因為"中共自1949年以來直接、間接迫害致死了1億多國人生命，這樣一個罪惡滔天的獨裁政權是一個赤裸裸的反人類集團，它是有史以來全人類歷史上黑暗、最邪惡、最殘暴的政權"，"顛覆這個政權我沒有罪"。

2017年以「煽動顛覆國家政權」和「尋釁滋事」罪名被判刑8年的吳淦（網名「超級低俗屠夫」）也通過父親發表公開聲明："被判顛覆中共政權罪於我是莫大榮耀"。"一份出自獨裁專制政權的有罪判決書，就是頒給民主自由戰士的一座金光閃閃的獎杯。"

在被捕之前，張展發表文章說：「若人生只剩下恐懼，那我能做的就是只有和恐懼反復地較量，直到跨越恐懼為止。」和她在法庭上對法官和公訴人的質問一道，這是張展送給全世界的新年禮物，我們收到的最寶貴的新年禮物。讓我們跨越恐懼，滿懷希望去戰勝瘟疫，也戰勝極權。

 

長平是中國資深媒體人、時事評論作家，現居德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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