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平觀察:「慰安婦」紀念館與「三七節」爭論
2016年2月20日(德國之聲中文網)距離"三八婦女節"還有二十天時間,中國社群網站上已出現爭論:到底應該過"三七節"還是"三八節"?此時看到新聞說,關心"慰安婦"議題的人權團體台灣婦女救援基金會宣佈,台灣首座"慰安婦"紀念館--"阿嬤家-和平與女性人權館"將於3月8日婦女節掛牌。
將沉重的"慰安婦"議題與花哨的"女生節"爭吵放在一起討論,似乎有些貶低前者的歷史意義。但是此二者都包含著同樣嚴肅的主題,那就是女性人權。
"慰安婦"制度侵犯的是女性人權
「慰安婦」(英語:comfort women)是一個錯誤的用語。不僅如德國前總理施羅德所說,用它來指稱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日本軍隊制度性強迫徵召的性奴隸,太過委婉;而且它本身就有猥褻、污名與合理化等含義。希拉蕊•克林頓在就任美國國務卿期間,曾主張改為「受強迫的性奴隸」(英語:enforced sex slaves)。2015年台灣「反課綱」運動期間,新版課綱中「被迫成為慰安婦」的「被迫」一詞產生爭論。首先,這個爭論發生在「反中國因素」的歷史語境之中,也就是很多台灣人認為當下反中國比反日本更急迫,甚至從後者借力來支持前者;其次,反對者也沒有意識到,即便有表示自願的「慰安婦」個例,也不能忽視軍國主義剝奪婦女人權的制度性逼迫。
棄用舊詞,另創新語,是糾正錯誤的一個首要選擇。不過,無論是"受強迫的性奴隸",還是"軍事性奴隸",都沒有能夠簡潔而又完整地體現軍國主義制度性強迫女人提供性服務的意思。那麼保留舊詞,加上新的詮釋,就成為另一個選擇。台灣婦女人權團體仍然使用"慰安婦"一詞,我不知道是不是出自這個原因,但是顯然她們正在做這樣的事情。
"慰安婦"制度的實質,是對婦女人權的嚴重侵害。軍國主義宣傳,是以男性沙文主義為依託的。當時日本情報部發給日本陸軍部的一份文件寫道:"用中國女人做慰安婦會撫慰那些因戰爭而產生沮喪情緒的士兵,他們在戰場上被中國軍隊打敗的心理在中國慰安婦的身上得到最有效的校正。佔有中國女人,便能滋長佔有中國的雄心。"唯有以"女人是男人特殊財產"的觀念墊底,這種"精神慰安"才會起作用。假如日本士兵有女性人權觀念,他們在性侵時只會覺得自己是在再次犯罪。
一位研究"慰安婦"歷史的中國專家曾經對我說,中國政府並不支持這樣的研究,只是在某些談判需要時會突然讓他們準備材料。儘管如此,這也是一個在中國民間廣受關注的話題。去年12月,中國首座"慰安婦"紀念館在南京開館,它建立於南京利濟巷"慰安所"舊址。遺憾的是,中國媒體的報導中,鮮有提及婦女人權,而是落腳於"勿忘國恥"。諷刺的是,"國恥"觀念,以及"慰安婦"歷史受到關注,很大程度上也是基於男性沙文主義,也就是男權視角下"我們的女人"被蹂躪。這種視角無法關注日本本土也有婦女被用來"勞軍"的事實,甚至會喊出"奸殺日本女人"這樣同樣充滿罪惡的口號。
"三七節"出走沙地,陷入泥沼
"三七女生節"的出現,是因為很多中國年輕女性尤其是高校女生既想保留節日"特權",又希望與"三八婦女節"切割。
"三八婦女節"源自婦女為自己的權利抗爭的歷史,但是在中共統治這六十多年來,它的權利抗爭含義被掏空。正如去年發生的"女權五姐妹"案,上街爭權就是犯罪。"三八節"淪為"展示社會主義婦女建設成就"的虛假政治宣傳日,或者帶著父權家長意味的女性慰問日。政府評選出來的"三八紅旗手",很多都成為"從來不投反對票"的花瓶式人大代表。因此,並不奇怪的是,"三八"成為一個貶義詞,含有"愚蠢而又囉嗦"的意思。
在這種背景下,我能理解一些年輕女性的"棄舊從新"。遺憾的是,她們走出權利的沙化地,卻陷入更深的男權文化沼澤中。"三七女生節"按年齡、婚姻狀況劃分美醜和價值,迎合傳統男性審美標準,接受刻板印象化的異性讚美,離權利抗爭的歷史越來越遠。
因此我也更能理解一些女權團體反對"三七",捍衛"三八",希望恢復"三八節"的權利抗爭本義。在人權狀況日益下滑的中國政治環境中,這並非易事,甚至有點悲壯--於是 "輕鬆快樂"又成了"三七節"的吸引力之一。
台灣婦女救援基金會將首座"慰安婦"紀念館命名為"和平與女性人權館",並在"三八節"掛牌,對於中國大陸婦女權利運動具有雙重的示範意義。
長平是中國資深媒體人、時事評論作家,現居德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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