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平觀察:"永遠跟黨走"的愛國主義
2016年2月11日(德國之聲中文網)春節被大多中國人當作家庭團聚、休息和娛樂的日子,但它從來都是中共宣傳部門的重要工作日。現在不同的是,這越來越不需要掩飾。剛剛過去的春晚讓很多人感慨"從穿插意識形態宣傳的娛樂節目變為穿插娛樂節目的意識形態宣傳","是最好看的新聞聯播",其實這是一種誤讀,它從來都是新聞聯播。彷彿為了消解大家的誤會,大年初二,新華社發布消息說,教育部近日下發文件,要求各級各類學校深入開展愛國主義教育,著力運用微博、微信等網路新媒體,創新愛國主義教育方式和途徑,生動傳播愛國主義精神。
新華社消息說,教育部要求將愛國主義精神"有機融入"大中小學德育、語文、歷史、地理、體育、藝術等各學科課程標準、教材編寫、考試評價之中,納入教育教學實踐環節。在全國高校學生中,深入開展"我愛我的祖國"、"永遠跟黨走"等主題社會實踐活動。
"我愛我的祖國"和"永遠跟黨走"這兩個主題,與其說是並列關係,不如說是因果關係,足以解釋中共推行愛國主義教育的所有矛盾荒謬之處。比如說,在黨史教材中,中共武裝暴動推翻專制腐敗的政權是愛國主義;在今天,哪怕公開批評專制腐敗的政權,也可能被判定為不愛國的犯罪行為。
扭曲的愛國主義宣傳
民族主義理論家本尼迪克特・安德森在其名作《想像的共同體》一開篇,就指出馬克思主義在社會主義國家被虛置,民族主義成為政權實質和未來趨勢,因為這二者之間存在根本的矛盾。但是這並不能解釋中共的愛國主義宣傳,它在繼續宣稱堅持馬克思主義,甚至通過召開"世界馬克思主義大會"來把自己打扮成其正宗傳人的同時,大搞民族主義和愛國主義教育,而且用的是"歷史原生論",因為"從來如此"而理所當然。
對愛國主義抱有極大同情和認可的安德森,不得不發明一個"官方民族主義"(official nationalism)來解釋十九世紀中葉以降歐洲各王室的民族主義宣傳。在群眾性民族主義高潮之際,帝國王室為了保住權位,乾脆收編民族主義,利用對民族想像的詮釋權,通過自上而下的同化工程,控制民眾效忠、鞏固王朝權位。安德森認為,這是對群眾性民族主義的反動,是一種馬基雅維利式的策略。
中共的歷史顯然更加複雜和扭曲,它先引入馬克思主義的國際主義作為自己奪取政權的合法性,並在這個基礎上大肆破壞民族文化,如今它又宣稱自己是弘揚傳統文化的絕對領導者,要帶領大家"實現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
消解正義價值觀
這種扭曲的愛國主義宣傳,首先帶來價值觀的混亂。它先花了半個世紀、而且至今仍然堅持宣傳馬克思主義的普世價值觀,要用它來拯救全人類,隨後又宣稱與普世價值不共戴天,和它的鬥爭是"長期的、複雜的、也是嚴峻的、緊迫的,一刻也不能放鬆和削弱","不給普世價值留任何空間",同時又宣傳"中國特色就是普世價值"。中國人沒有被這種宣傳搞瘋,是因為他們接受了"策略論"民族主義。也就是說,為了當下的"國家利益"(甚至不在乎它其實是政黨利益),矛盾荒謬並不可恥。
一些自由主義知識分子以為,拿出半個世紀前中共對民主自由的"莊重承諾",就可以讓鎮壓民主運動、剝奪公民權利的當局及其支持者無地自容。事實並非如此,對方只要一句"那是鬥爭需要"就可以心安理得,甚至再次崇拜黨的英明偉大。
中國的民族主義宣傳說,西方國家為了國家利益宣傳普世價值,我們也可以為了國家利益反對普世價值。它讓年輕的中國人相信,自由、民主和公義是可笑而膚淺的理想主義,而且把這種觀念推廣到全世界。
任意篡改民族記憶
中共愛國主義宣傳的另一個後果是,它不僅通過控制言論自由、壟斷歷史詮釋權來建構民族想像,而且直接篡改歷史事實。不僅政治人物被隨意從照片中移走,就連照片中的背景,一棵樹或者一面牆,也會被改頭換面,可以想像這對未來的歷史研究意味著什麼。這是教育部要求將愛國主義精神"有機融入"大中小學各類課程的真相。
"文革"的宣傳照片中,劉少奇、彭真等人從毛澤東身邊移走;"文革"之後,他們又出現了。值得說明的是,這並非因為中共尊重歷史事實,而是為了繼任政權否定"文革"以獲取自身合法性的需要。直到今天,修改照片這種拙劣的宣傳手法,也還是新華社的家常便飯。更不用說,通過嚴格的出版審查,當局對浩如煙海的文字和影像記錄進行了塗抹改寫。
安德森不同意用民族主義來解釋種族主義,認為種族主義的根源在於階級壓迫的意識形態。他的觀點存在爭議,卻可以提醒人們思考中共的愛國主義宣傳實質。任意篡改民族歷史,表明當權者根本不在乎民族記憶與文化傳承,這些宣傳不過是為了鞏固權貴階層的利益,卻讓被剝削的底層民眾甘之如飴。
長平是中國資深媒體人、時事評論作家,現居德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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