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平觀察:谷愛凌、彭帥、朱易和八孩母親
2022年2月9日(德國之聲中文網)谷愛凌(Eileen Gu)、彭帥、朱易(Beverly Zhu)、豐縣八孩母親(她至今沒有確定的名字,或楊某俠,或小花梅,或李瑩)……這些天來,幾個女人的故事,描繪了一個完整的中國。不過,中國媒體上凸顯的人只有谷愛凌一人,其餘都遭到嚴格審查、控制和屏蔽。準確地說,谷愛凌也以積極的自我審查配合審查,呈現出所謂光鮮亮麗的形象:一個在美國出生成長的「天才少女」,代表中國出征北京冬奧會贏得自由式滑雪女子大跳台冠軍,還是考入美國名校的學霸和代言眾多品牌的時尚界新秀。
「天才少女「的謊言與政治
曾經也是中國媒體寵兒的女子網球雙打世界冠軍彭帥,如今幾乎從中國輿論場消失了。但是,在西方媒體中,關注她的熱度不亞於谷愛凌。去年11月,彭帥在微博帳號發文指控前副總理張高麗性侵後,從公眾視野中消失數周。隨後,她很明顯被官方安排和操縱接受境外媒體採訪,說著完全符合官方意圖的話語,類似於人們熟知的「電視認罪」。聲稱不談政治的谷愛凌,也在這起政治醜聞中扮演了一個角色。她在奪冠之後接受記者採訪時說,「我真的很感激看到(彭帥)很開心,很健康,又出來做她的事兒了。」 谷愛凌和她的母親谷燕在接受媒體採訪時對政治話題高度敏感,她們顯然清楚中國官方是否需要自己發言,以及怎樣發言。有網民稱,在谷愛凌和彭帥之間,就差一個愛好體育運動的老領導。
也許距離谷愛凌更近的人是朱易。兩人年齡相仿,都在美國出生長大,又都在國籍問題上不明不白地代表中國對參賽。不幸的是,朱易在比賽過程中摔倒。結果,她遭到大量中國網民的嘲笑和辱罵。話題標籤#朱易摔了#在新浪微博上的點擊量超過2億次。很多評論者稱她「臉都不要了」、「擺爛」、「尷尬」。 對此,谷愛凌並未惺惺相惜,而是在Instagram公然撒謊稱,「作為一個真正使用中國社群網站的人,我想在這裡說,90%以上的評論都是積極的和令人振奮的。這是運動的一部分,每個人都明白這一點。」
有人在推特上問谷愛凌,她為何可以上Instagram, 但普通中國人卻不行?對此,谷愛凌又留下一個謊言:(在中國)任何人都可以免費下載VPN翻牆。根據媒體報導,在中國至少有超過100人僅僅因為「翻牆」就被警方騷擾、警告、處罰,甚至被法院判刑。
跟很多討好中共的西方人一樣,谷愛凌也用促進中美兩國人民的「連接」(connection)和「交流」( interaction)來為自己的政治立場辯護。作為據稱學業也很優秀的「天才少女」,以及她的擁有高學歷的母親,顯然非常清楚不能使用Twitter、Facebook、YouTube和Instagram的中國人、尤其是無辜遭到拘押的百萬維吾爾人,是無法與外界「連接」和「交流」的。使用中英文並能自由上網的她們,也不可能不知道八孩母親的遭遇。但是,谷愛凌都聰明地保持沉默。在這方面,促進「連接」和「交流」也是一種政治謊言。
谷愛凌和八孩母親的距離
乍一看,在這個女人之間,谷愛凌和八孩母親的距離最為遙遠。谷愛凌大概認為,她就是再經歷十億次投胎,也不會落到八孩母親的慘境。但是,八孩母親的遭遇讓普通網民感到不寒而慄。例如微博用戶@托尼趙四塔克說:「你離谷愛凌還差十億次投胎,但離豐縣母親只差一記悶棍。」在此之前,微博用戶@TiAn鹹魚安創作了一副漫畫《她和她的距離》,在微博上被轉發30多萬次後遭到刪除。
在我看來,假如八孩母親的故事沒有這麼敏感,谷愛凌可能會是和她距離最近的人。因為在她名利雙收的人生中,唯一缺少的就是「道德」二字。她的公關團隊大概正在尋找比「八孩母親」更加「正能量」的幫助對象,比如一位失學女孩,來彌補這一缺陷,並再一次「感動中國」。但是,在官方宣佈正式「全面脫貧」的當下中國,這也並不好操作。前不久,《中國新聞周刊》一篇報導《對話「流調中最辛苦的中國人」:來北京找兒子,凌晨打零工補貼家用》,在微信閱讀量10w+之後被禁止分享,原因是遭到舉報: 「2020年國家已消滅貧困,文章用詞不當,並且片面地報導他生活窮苦的一面,誤導觀眾」。
中國輿論場對「道德綁架」的厭惡,大概僅次於八孩母親被鐵鏈鎖脖。在一個極權社會,如果凡事都用道德來審視,很多人的生活都無法自圓其說。在推崇價值多元的西方社會,「道德綁架」也是不道德的行為。尤其是麥卡錫主義的陰影未散,對中共支持者的指責須得格外謹慎。但是,道德綁架和道德義務的區別,並非完全逃脫了我們的日常生活。在對於谷愛凌成功故事的討論中,往往沒有被說穿但又總是揮之不去的就是個人道德。
有人簡而言之,強制行善是道德綁架,禁止作惡則符合道德。那麼,為了個人名利支持極權,或者具體地說,為網路管制塗脂抹粉、公然說謊是符合道德的行為嗎?享受特權——國籍不明卻能代表中國對參賽、非法翻牆不受懲罰、公開穿抵制新疆棉的BCI成員品牌服裝卻不被小粉紅攻擊等——是符合道德的行為嗎?
谷愛凌的辯護者會說,到中國市場發展、並被迫為中國政府站台是她的個人選擇,這只能證明中國的舞台廣闊。正如我在《長平觀察:謝霆鋒和趙薇的距離有多遠?》一文所指出的那樣,當年的德國納粹政權受歡迎的程度未必輸於今天的中共,但是這並不能讓它的支持者免於道德或者法律的責任。
當人們在計算普通人和谷愛凌以及八孩母親之間的距離的時候,可能在無意中將谷愛凌的行為正當化了。我相信,並非人人都想成為谷愛凌。即便能夠像她一樣投胎,很多人還是會選擇過一種更符合道德的生活。何況,在一個極權社會,她和彭帥、朱易以及八孩母親之間的距離並不遙遠。
長平是中國資深媒體人、時事評論作家,六四記憶 ‧ 人權博物館總策展人,現居德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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