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話德國：直面歷史

（德國之聲中文網）學校對雅各布-斯特恩和另一個猶太孩子的歧視與侮辱不斷升級：老師先把他倆與德國孩子隔離，讓他們坐到教室角落的一個長凳上；接著，在新開設的種族課上，雅各布被老師叫到前面，當著大家的面脫光衣服，向大家展示猶太人與雅利安人的生理區別。回家的路上，德國孩子罵他，向他扔石塊。本來對納粹還抱有幾分幻想的父親在1938年11月的水晶之夜被蓋世太保帶走，一關就是幾個星期。1939年初，父母痛下決心，讓雅各布離開德國。於是，這個15歲的男孩子與幾百名猶太少年一起開始環繞半個地球的冒險旅程。

雅各布是萊納-施羅德歷史小說"雅各布-斯特恩的漫長旅途"中的虛構人物，但他的故事卻是二戰爆發前幾個月大約一萬名德國和波蘭猶太兒童的真實經歷。不是所有的孩子都像雅各布那樣幸運地抵達澳洲，他們當中有的葬身大海，有的病死途中。而活下來的孩子大多再沒有見到自己的家人。

這部小說是很多德國學校八年級德語課的必讀。九年級的學生讀廢墟文學。最難啃的骨頭在12年級等著他們 - 鮑爾-策蘭的"死亡賦格"。36句詩行是對納粹屠殺猶太人的最令人震撼的描述："死亡大師是德國人，他的眼睛湛藍，他子彈上膛對准了你，他扣動扳機百發百中。"分析這樣的詩句，誰不覺得胸口發堵？！

一個永恆的話題

德國歷史上這最黑暗的一頁也是宗教、哲學和政治課的話題。 當然，重頭戲還是留給了歷史課。科隆一所中學的歷史老師薩貝爾說："儘管部分歷史階段因文理中學縮短學制而被刪節，但是唯一不能刪除的部分就是納粹歷史。"剛剛高中畢業的女兒回憶說，他們在八年級的歷史課上先熟悉納粹德國罪行的梗概；十年級的時候，應屆畢業學生給他們上課，細述從希特勒上台到德國戰敗的各個階段，這種教學方式特別受學生的歡迎。等到他們自己進入十二年級，"國家社會主義獨裁統治"再次成為歷史課的重點。在高中歷史書上，這一部分所佔篇幅最多。其中，單是對歐洲猶太人大屠殺的敘述就有整整十頁。這也是最觸動學生的章節。女兒說，每當大家默讀大屠殺倖存者或集中營看守的日記時，教室裡鴉雀無聲。

不過，讀幾遍歷史書都不如一次直觀的教育更有效果。對科隆中學生來說，參觀位於市中心的納粹檔案館是歷史課不可或缺的部分。那座建築曾經是科隆蓋世太保中心，地下室是關押猶太人和共產黨的監獄。監獄仍保持原樣，那些年輕的生命把對愛人的思念和對生活的依戀刻在了牆上，今天仍然清晰可見。學生們在那裡瞭解到，二戰前科隆的一萬名猶太人當中，只有50人活到了戰爭結束。女兒說，一些同學對當時那麼多德國人參與如此的滔天罪行表示不解，並且拍著胸脯保證：換了自己絕不會跟著納粹走。也許只有在和平時代的蜜罐兒裡長大的孩子才能如此輕鬆地承諾。

不是負罪感，而是責任感

那麼今天的德國人還感到自己有罪嗎？薩貝爾老師的回答是否定的："罪行不會遺傳。不過，犯罪人的後代也不能說：這些都與我無關。"但他還是發出凡事要適度的警告："如果我用八個星期講述歐洲上下一千多年的古代史，而花半年時間來處理納粹統治的12年，這就失衡了。"薩貝爾老師還希望老師之間加強溝通，以免幾門課同時討論這個沉重的話題，適得其反。

不過，據女兒介紹，她和她的同學沒有產生厭倦心理。相反，在最後一個學年，孩子們完全有可能不把1933到1945年的12年歷史選作重點。他們可以在八個主題之間任選兩個。當老師說到納粹歷史時，全班同學都舉起了手。

曾祖輩的罪孽仍然震撼著今天的年輕人。對納粹的意識形態和統治體系看得越透徹，他們的民主理念就會越堅定。同時，他們對鄰國的懷疑甚至仇恨也會多一份理解。如果大多數德國年輕人將雅各布-斯特恩的命運銘記於心，那麼納粹思想在德國將永遠不再成為主流。

作者簡介：張丹紅出生於北京，在德國生活二十多年。她把對德國社會的觀察記錄下來，與大家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