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遣返比死还可怕?
2017年2月14日德国之声:德国政府计划加快遣返申请被拒的难民,并进行统一规划。难民对此有何反应?
沙库拉:他们陷入了恐慌,很害怕会遭遇不公正的遣返,担心自己没有法律援助,担心同其他被遣返者被集中起来,失去自由,失去联络。
德国之声:这些担忧有理由吗?
沙库拉:从最近两年德国避难法的发展来看,这种担心是有理由的。我最近为之提供咨询的22个难民中,有7人的避难申请被拒。他们极为害怕。我得花很多时间向他们解释,受到难民局(BAMF)的拒绝通知不等于马上会被遣返,而是还有14天时间可以提出申诉,即便第一次申诉被驳回,在法庭也还有第二次机会。很多人都不相信,他们以为会从睡梦里被叫醒,被强制遣返。
我遇到的一个年轻的阿富汗父亲,才20出头,妻子正怀着第4个孩子。他说想自杀,好让妻儿有留下来的机会。因为他听说,带着孩子的单亲母亲不会被遣返回阿富汗。
德国之声:这是一个极度恐惧的个例吗?
沙库拉:恐惧不是个别现象。只有那些肯定自己至少能获得临时庇护的人,比如叙利亚人或厄立特里亚人,才不那么害怕。连伊拉克人都有申请避难被拒的。
德国之声:德国已经对阿富汗难民实施了两次集体遣返。您为近200名阿富汗难民提供咨询,他们现在最担心的是什么?
沙库拉:这些人真的绝望了。他们不理解,为什么一个40年来战乱不断的国家突然成了一个难民可以回归的国家。联合国都认为阿富汗的安全局势急剧恶化。
此前的10年间,只有刑事犯罪人员才会被遣返阿富汗,大约每年有7到9人。所以阿富汗人觉得,在德国可以安全地生活。可现在很多人陷入恐慌,因为难民局的决定让他们难以理解。
德国之声:德国内政部长和难民局长表示,阿富汗有"国内避难的可能",就是说那里有相对安全的地区。您对此怎么看?
沙库拉:我建议他们亲自到阿富汗去试一试,而且不带保安人员和防弹背心,那样他们很快会改变看法的。我认为-联合国难民署也这样指出-对大多数人来说,阿富汗不存在"国内避难"的可能。少数人或许能回到家乡去。可以称为安全的地区只有巴米扬(Bamiyan)、阿富汗高原和庞吉尔(Panjshir)。但这些都是少数民族地区,在贫困的巴米扬,只有在那儿有家有亲人的哈扎拉人(Hazara)才能生存下去,而在庞吉尔,哈扎拉人和普什图人则完全被排斥在外。
即使在喀布尔、马萨尔沙里夫以及赫拉特这样的城市,安全形势也发生了恶化。那里来自其他战乱地区的难民越来越多,喀布尔的大部分地方都是贫民窟。阿富汗不像欧洲,离开自己故土的人,到了别的地方立刻会引起注意,并立即成为塔利班的目标。曾经在西方寻求庇护的人,更是会遭到塔利班的报复。
德国之声:德国政府说,2016年有大约3000名阿富汗人自愿返回该国。
沙库拉:我会在"自愿"后面打个问号。这些人受到很大的压力。有些人看到没有希望把配偶、孩子接过来,就觉得与其忍受长离别之苦,不如冒死回去团圆。我遇到过家人仍留在战争地区的叙利亚人,他们虽然名义上是自愿返回,实际上是被迫的,因为他们无法让家人通过安全途径到德国来。
德国之声:难民在申请避难时能详细地讲述自己的经历吗?
沙库拉:如果没有准备,几乎是不可能的。即便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人,也需要有充分的准备,才能有条理、有关联、有细节地对听证官讲述自己的经历。对多数阿富汗难民来说,这是他们生平第一次公开讲述自己的遭遇。在阿富汗的衙门,官员问什么,你才说,人们不会主动去讲。
我有的时候会听到一些极为残酷的故事,比如"塔利班当着我的面把我哥哥杀了",只用5句话就讲完了。如果他在难民局也这么简单地讲,申请肯定会被拒。当局经常抱怨阿富汗难民的陈述缺乏细节,其实他们也能讲,但你得慢慢地、友善地问。可是难民局现在的工作就像流水线,时间压力很大。听证官会说:我们不想听您整个一生的故事,就说说出国前两个月发生过什么吧。可是很多人的苦难,从塔利班当政时就开始了。
德国之声:您认为集中统一地管理避难申请的审核和遣返不是一条正确的途径?
沙库拉:不是。集中化造成一刀切、流水作业,而不是根据具体情况审核。如果这关系到个人命运,不可能是正确的方法。
德国之声:您觉得应该怎样遣返难民?
沙库拉:不能向阿富汗遣返难民,那里是战争地区,有生命危险。索马里和伊拉克也一样。现在就连躲过了"伊斯兰国"大屠杀的雅兹迪人(Jesiden)都会被遣返回伊拉克,因为他们"可以回到摩苏尔"去,这太让人震惊了。
玛丽亚·沙库拉(Maria Shakura)是德国新教慈善协会(Diakonie)莱茵兰-维斯特法伦地区的难民咨询专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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