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检察官到维权律师 杨斌:中国社会非常压抑
2020年9月3日(德国之声中文网) 中国维权律师杨斌仍清楚记得,2月15日那天广州下着大雨。当天中午她与家人正在二楼午休,突然听到楼下传来嘈杂的声音,接着电话响起。她接起来后,村里的工作人员声称因为新冠疫情严重,他们需要到杨斌家做些检查。
杨斌先到三楼通知在她家藏匿数天的着名维权人士许志永,接着她先生便下楼开门。门一开后,他们赫然发现门外出现许多来自北京与广东的警察。她告诉德国之声:“他们应该是针对许博士来的,而我们一家三口也被带回派出所羁押讯问,过了20多个小时后才获释。”
据悉,当时杨斌一家人被警察指控“窝藏通缉犯”,到了派出所后,警察不断问杨斌关于许志永的问题。她说:“他们问我许博士怎麽到我家的,我怎麽认识他的以及我为何要让他住我家。我对他们说,许博士对我来说是个自由的人。我知道他之前坐过牢,但我也知道他已获释,所以他就是个自由的人,我接待他也是很正常的。我告诉他们我很尊敬许博士。”
杨斌向德国之声表示,她与许志永仅多年前在北京见过一面,但许志永知道她在广东的住处。许志永因2019年12月参与了一场在厦门举办的民间聚会后,与其他多名中国维权人士遭中国当局通缉。他在中国疫情十分严重时,到杨斌家借宿多日。杨斌说:“我与他没有多做交谈,平日我们一家住二楼,许博士住在三楼。大部分时间他会在三楼自己看书,只有吃饭时间会下来与我们一起。”
杨斌律师证遭注销
实际上,这并非杨斌首次被中国政府盯上。杨斌告诉德国之声,去年5月她透过微信公众号发表了一篇文章,内容关于云南广济村的几十名农民因为获释的农民举办欢迎会,遭当地警方抓捕获定罪,而杨斌在文章中表明她认为农民的行为不构成犯罪。
不久后,她接到司法局及她所服务的律师事务所的来电,要求她删除该文章,但杨斌拒绝妥协,于是与律师事务所的主任发生的争执。她告诉德国之声:“他认为我不尊重他,过几天,律所通知我合同到期,要求不续签,自己找其他的律所。”
杨斌决定尝试到北京的律师事务所执业,她也很快地找到了愿意收留她的律师事务所。不过由于北京市律师协会对想要到北京执业的律师有诸多限制,于是杨斌花了半年准备到北京执业所需的资料。
她说:“光是办理北京的居住证就花了半年的时间。我在今年春节前将所有的资料都递交到北京市律师协会,并等待他们的面试通知。但是等了7个多月仍没有消息,我便认定转所到北京这件事一定石沈大海。”
与此同时,广东省司法厅于8月中通知杨斌,声称因为她自2019年5月31日合同后便未与律师事务所续签合同,所以司法厅拟根据《律师执业管理办法》第23条,注销她的律师证。
杨斌表示,她将依照法律程序提出行政覆议以及行政诉讼,但她对于结果不抱太多希望。她告诉德国之声:“我会走完所有的法律程序,也希望这个诉讼能产生社会效果,让社会大众更关注中国律师面临的言论打压。我还是得表达自己的声音。”
从体制内到体制外
与大多数中国维权律师不同的是,杨斌曾担任中国的检察官长达20多年,她在2015年才辞职成为私家律师,开始代理各种不同的案件。她告诉德国之声,当初选择离开中国的司法体制内的工作是因为她向往自由。
她说:“在体制内琐碎的事情太多,我必须被动地去参加跟应付很多政治学习,即使不愿意或不喜欢,我也必须要去。但成为私家律师后,各方面都有很多自由。”
杨斌表示,她成为律师后,处理案件的范围虽然变广,但她也发现中国的法律制度仍存在许多问题。她向德国之声表示:“虽然中国透过司法统一考试来改善司法人员的素质,但是在司法制度与法治精神方面,中国的进步仍很缓慢,问题也还是很多。在中国,我们不能去改变根本的问题,只能在表面或技术上的东西做一些花样。这麽做到底有没有意义,我也表示怀疑。”
杨斌坦言,现在中国社会呈现非常压抑的状态,民间社会几乎没有发挥的空间。而在体制内,大多数人都选择谨言慎行,按照政府的规定来做事。她说:“体制内是一种人人自危的感觉,而体制外则是每个人都进行自我审查。”
杨斌也说,自从2015年离开中国政府体制成为私家律师后,她渐渐认清在中国现有的法治环境下,律师能发挥的作用有限。她告诉德国之声:“找我的当事人特别多,但我大部分情况下都拒绝他们,因为我认为自己也无能为力去解决他们面对的不公。我觉得挺无奈也绝望的。”
“论光明磊落,很多人都非我对手”
在律师证被注销前,杨斌变几度因公开言论或表态被中国当局关切。去年香港爆发“反送中”示威时,杨斌写了一篇短文,在中国社群媒体上被广泛转载,她也因此被中国当局警告。此外,在新冠疫情爆发初期,杨斌也曾在网路上签署声援新冠疫情的吹哨人李文亮医师的连署信,呼吁中国政府恢复李文亮等吹哨人的名誉。
面对中国当局的打压,杨斌向德国之声表示,她一向都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能放在阳光下被社会大众检视。她说:“在中国的大数据监控下,我们每个人都没有隐私,我在体制内就学会这点。如果论光明丶磊落与坦荡来说,可能很多人都不是我的对手。”
杨斌坦言,当时许志永到她家时,她预料自己必须面临的最坏结果,便是被警察讯问24小时,而她认为那是她有办法承受的后果。她说:“在许博士逃亡的过程中,可能很多人害怕因为帮他而惹上麻烦,但我就不怕接待他。”
虽然近日陆续有维权律师被警告不要再接受外国媒体采访,但杨斌却表示她不会回避媒体的采访邀约,因为她认为接受采访或是针对特定事件发表言论,都是正常言论自由或表达范畴内的行为。
她说:“我心里确实不觉得这个行为有什麽不妥,所以我就自然表现的会去公开谈论这些议题。这可能代表我心中没有那麽多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