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国际书展:战争之际,我们为何阅读“乌克兰”?
2022年6月3日(德国之声中文网)睽违两年,“台北国际书展”6月2日在台湾拉开序幕。这是新冠疫情爆发以来,书展首度恢复举办。第30届书展以法国为主题国,特别的是,今年首创乌克兰专区,现场展出乌克兰出版品的中译本、德译本,以及由15名乌克兰插画家策划的“与乌克兰同在图像创作展”。
台北国际书展表示,创设乌克兰专区是为了让读者“理解乌克兰的历史与文化,表达捍卫民主自由的决心”,并透过插画创作呈现战火之下,乌克兰的现状与人民感受。
乌克兰最大出版平台之一的“Yakaboo”国际市场发展部主任布坦可(Valentina Butenko)受邀参展。19岁的她首度访台,她告诉德国之声,“要了解何为‘乌克兰’,最好是倾听乌克兰人的声音,以及乌克兰人的自我阐述,要做到这点的方法之一就是通过文学与书。”
作为一名乌克兰出版从业者,她认为这在战时状态尤其重要。“对我来说,可能失去我的文化、我的身份,这样的威胁正处于存亡之秋。”布坦可回忆,她在战争爆发前三週从英国学校返乡,“对我个人来说,最大的恐惧——我认为这实际上也是所有乌克兰人在战争之初的真实情况——除了是身体上的恐惧,还有意识到这场战争也关乎乌克兰(国族)身份的存亡。”
她说,那是一种近乎生存的焦虑。军事保卫固然重要,但“乌克兰的身份是透过文化保存下来的”。
选择成为“乌克兰人”
俄罗斯在入侵乌克兰前,数度做出“乌克兰属于俄罗斯”的表述。今年2月24日莫斯科发动入侵前,俄罗斯总统普京透过全国电视演讲称“现代乌克兰完全是由俄罗斯创造出来的”。2021年,他更用长达七千字的篇幅详述乌克兰与俄罗斯“不可分割”。普京认为,乌克兰是俄罗斯“割舍”出去、在前苏联时代被“人工制造”出来的国家。
伦敦大学学院斯拉夫与东欧研究学院的东欧比较文化副教授布莱克(Uilleam Blacker)并不同意这样的看法。今年3月,他在《大西洋月刊》撰文称,普京认为乌克兰是“历史的偶然”,但乌克兰的民族认同并非偶然,也不是西方发明的。历经几个世纪的帝国统治,乌克兰一直试图巩固自身的文化和语言,也经常谈到“成为乌克兰人”的必要性。
上个世纪,乌克兰语的作品曾遭法律禁止、乌克兰语在公共场所被噤声、在学校只能使用俄语。到了1930年代,前苏联领导人斯大林(Joseph Stalin)大力打压乌克兰民族主义。布莱克写道,“斯大林处决了整整一代试图复兴乌克兰文化的作家们,扼杀了一度崭露生机的乌克兰文化”。直到上世纪80年代,乌克兰的“俄化政策”才有所缓和。
“我们有个笑话说,不吃镇静剂你读不下去乌克兰的历史。”布坦可说,乌克兰在历史上历经入侵、杀戮、瓜分、不能说乌克兰语。在学校时,她读到民族诗人舍甫琴科(Taras Shevchenko)的作品,“他写的是表达乌克兰的身份认同,你知道,即使对一个年轻的孩子来说,这也是令人难以置信地强大,因为他用非常有力量的方式来表达自由、通过痛苦来表达自由。”
她说,盡管经历种种历史伤痕,但“我们不是受害者,我们是为我们的选择权、为我们的战斗而奋斗的勇士”,“抛开大的政治理论,这就是民主的基本前提,人们有权选择自己的未来。”
此行赴台,布坦可也表示,她认为台湾与乌克兰有相似背景——面对强大的邻国,“在政治上和文化上,它们有很大的权力、很大的发言权。当它们进入你的国家或你的文化,说我们写了这些历史叙事,然后告诉你你是谁,要对此说‘不’是不容易的。”
乌克兰书市转捩点
苏联解体后,乌克兰在1991年成为独立国家。从2004年橙色革命、2014年克里米亚事件,再到2022年的俄乌战争,乌克兰更加自我确信的文化认同可说是个动态的渐变过程。近年,乌克兰通过法律将乌克兰语定为国家官方语言、要求报章杂志出刊必须保证乌克兰语的版本份数,不少于其他语言版本。类似变化也反映在出版市场。
2003年出生的布坦可告诉德国之声,她的世代——至少在她成长过程中——所读到的童年故事很多都是使用乌克兰语,学校也会教舍甫琴科的作品,但当她年纪渐长,读到的国际文学作品、国际畅销书“要麽用英语、要麽用俄语”。
她说,这主要是因为俄罗斯市场更大,加上乌克兰出版市场相对年轻,也缺乏资金翻译高质量的书籍,但“现在情况改变了”,乌克兰的出版业现在更偏向出版乌克兰语的作品。
根据美国NPR报道,曾任职于“乌克兰书籍协会”(Ukrainian Book Institute)的巴图维奇(Iryna Baturevych)表示,近年随著俄罗斯出版商在乌克兰的边缘化,2016年至2019年间,乌克兰出版商的出版书籍数量增加了约一半之多。
台湾“光磊版权”的图书版权经纪人李艾真向德国之声表示,一般公认乌克兰出版市场的重要转捩点是2013至2014年的广场革命、克里米亚危机和顿巴斯战争。她说,“在这之后很多读者开始有意识地选择乌克兰文作为阅读语言,也有很多新兴出版社为了让市场上有更多乌克兰文出版品而成立,乌文书数量得以大幅成长,算是业界公认的一波复兴。”
布坦可说:“当俄罗斯入侵乌克兰、入侵克里米亚、入侵顿巴斯。我们开始明白,这是一个侵略者的国家。而他们使用的语言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侵略性的语言,我们需要开始创造一个地方,在那里我们可以用我们自己的语言,创造我们自己的知识和文化。”
以书连结国际
布坦可表示,“Yakaboo”目前在乌克兰书市的总市占率约为35%,在线市场占比则高达75%。随著年初俄乌战争的爆发,乌克兰国内整体书市受到影响,相较去年缩水了25%。因此,乌克兰出版商也试图向外触及国际市场。
带著“Yakaboo”参加“台北国际书展”的布坦可说,世界正关注乌克兰,这也是让她们能通过国际化和网络化的方式,来实际保护乌克兰文化的契机。
图书版权经纪人李艾真告诉德国之声,战事爆发后,“现在确实有感受到(台湾)出版社比较关注(乌克兰)。”她举例,乌克兰作家贝林(Victoria Belim)的回忆录著作《RED SIRENS》透过家族史看乌克兰历史,该书近期在台吸引了多家出版社关注。
不只在台湾,李艾真说,“《RED SIRENS》这本书到现在已卖出超过十国版权,所以可见乌克兰议题的书籍算是在全球都关注度上升。”
此外,知名历史学家、耶鲁大学历史系教授提摩希.史奈德(Timothy Snyder)日前在台出版的新书《血色大地》关注东欧历史,李艾真说,该书在台湾讨论度也颇高。“不过,目前先获注目的都是非文学书籍,小说还不明显,这也可以想像——对于想了解议题的读者来说,非文学书可以最直接、直观的吸收相关知识,未来是否也会开始出现乌克兰小说在台出版,我相信值得期待。”
李艾真还告诉德国之声,她观察到波隆那书展期间,“乌克兰书籍协会”在欧洲出版者联盟(Federation of European Publishers)的支持下发起募款活动。由于乌克兰境内因战事难以印刷书籍,又有大量乌克兰孩童流落在外为难民,为了让难民儿童能持续阅读到乌文童书,这个募款活动便是要筹措在欧洲其他地区印刷,并配送乌克兰文的童书到难民孩童手上。
她说,“如今也有很多其他类似‘让乌克兰孩子读乌克兰书’的活动出现。像这样让远离家乡的孩童阅读乌文书籍的行动,除了是提供情感上的慰藉,在建构孩子文化和国族认同上让我想也有一定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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