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座评论:一个新的公共讨论空间带来的希望
2021年2月24日(德国之声中文网)当第一个手机(即大哥大)在80年代大批量产后,我当初就深深感到,中国与美国是新产品的最大也是最快的接受者。特别是在中国,没过多长时间,移动手机便普及了。而我在德国时,过了好几年,德国人才慢慢适应使用它。这次,社交媒体clubhouse的出现,似乎也有点类似的经历。从这段时间在该社交媒体出现的讨论室来看,主要以北美为主的英语群组的当然是居上,但是,在此后,就该算是中文的了。而迄今为止,我很少看到德语或其他语种的讨论室。
无疑,clubhouse用它独特的形式,创造了一个新的公共交流场所。这对已经熟悉twitter等媒体的人来说,也许不至于新到什么程度,但对在大陆生活的、或是从大陆出来在国外居留的华人来说,该媒体确实具有难得的新意。它的新,就在于它能把人们很快地聚集一起讨论一些大家认为值得讨论的问题。而随着讨论室的日益增长,人们的眼界也越来越高,讨论的质量也随之提高。
更值得一提的是,总体上来说,不管是什么语种的讨论室,在讨论发言时显得相当有序。这在一个公共讨论空间是非常值得赞赏的现象。笔者就这种有序现象给出下面一个解释,即迄今为止,参与clubhouse讨论的绝大多数教育水准比较高,至少是大学本科毕业者,这对于讨论的质量的影响还是有一定作用的。当然,此种解释也蕴含着一种忧虑,即在今后如果这个社交媒体真的大规模普及的话,秩序是否依然如旧,很难判断。但这一点是肯定的,即由于各个室主主持能力不同,讨论室的质量就会随之不同。
不管如何,clubhouse设计也给人一种平等的待遇,即每个成员都能当室主或者主持人。这对那些脑子里有好点子、同时也有一定组织和表达能力人来说,提供了一个很有利的场所。平等也体现在讨论室里人们时常能碰上一些“大佬”,能平起平坐、并在第一时间参与讨论。
比较现有的其他社交媒体,clubhouse还有不少比较有优势的地方。比如,参会人数多(最多可达5000)。而且讨论室可以是像马拉松那样长时间地开下去,从而客观上能无限止地在短时间内增加其参会的人数。又如,第一时间性强,而且正是因为是语音的交流,不是书面的,所以沟通速度快。最后,在讨论室内秩序好的前提下,参与者之间的认同感产生的速度也比较快。众所周知,一个比较成功的讨论或辩论,对发言者的尊重是很重要的,而尊重就能使得听众自然就会那些对说的有道理的发言人予以认可。而在讨论参与者感受到认可的条件下,就会产生一种归属感,即“我是这里讨论参会者之一,尽管我的意见跟某些人不同”。这“广场类型的讨论以及密集的互动”对讨论的持久性也提供了基础。clubhouse还有一个特色就是它是以语音而不是影像为主的交流,这自然更容易使人集中精力,从而也更容易使人注重自己说话表达的质量。
当然,从技术层面看,clubhouse即发挥了其“分享”(socialsharing)像YouTube、Flickr那样的媒体,又提供了“拉关系”(socialnetworking)的可能性(诸如LinkedlnFacebook),两者兼顾,所以赢得了不少自由职业者或者那些不知名、但又想用最少的成本提高其知名度的团体和经济单位的青睐。
更重要的是,clubhouse的出现,预示着今后全球的各个民族内部与民族之间的交流的范围与深度肯定会得到强化。尽管语言依然是障碍,但是,对比如能使用英语讨论的人来说,有规模地跨越国境的第一时间的交流,就有了可能。而这种交流,有时即便在同一语言的人之间也显得非常重要。比如,由于地域和政治的隔阂,中国大陆与台湾、香港或在其他地方的华人交流还是有限的。而clubhouse就拉近不同群体的距离。某种程度上来说,每个讨论室也就是大陆、台湾、香港以及其他华人来说的聚会。
这种聚会也给讨论内容与视角的多样性增加不少色彩。而多样性确实也体现出当代社会的活力,从而使参与者能各取所需。笔者在一个讨论“寻根”群组里倾听了一位来自台湾另一位来自大陆的各自不同的寻根经历,很有感受。本来,对大陆、台湾、香港以及其他华人来说,确实难得会有这样的大聚会,并开诚布公地分享各自不同的经验和故事,阐述不同的观点。首先,来自大陆一位女士谈了她为了找到她曾奶奶的资料,特地给国内有关机构申请去某地的档案馆,而中国的档案馆一般是不对自己公民开放的。经过千辛万苦,总算进了一次壁垒森严的档案馆。她自己一开始并不清楚,为什么中国的档案馆如此神秘和严密,连在档案馆前照个相留个念都不允许。后来群里的人从政治、历史的角度解释这个原因,才让人了解,为什么中国官方把有关档案保密的时间放那么长,而且这种神秘的保存方式和时间长度可说是在世界上数一数二的了。后来,一位台湾女士谈了她在大陆寻找她去世了30年父亲的祖籍的材料,没想到,中国地方政府有关部门如此配合,没到二三个星期便解决了问题。但她在参加讨论组前还弄不清为什么如此顺利。当通过跟讨论室交流,才了解到中国官方在对待“台湾到大陆的寻根人”的政治意图,即“统一祖国的战略”后,这才算是找到了答案。
这种交流,尽管本来初衷并不“政治”,但最后确实还是使人感觉到了政治的力量,从而更了解了中国的情况。当然,在其他媒体也有报道,比如本来跟新疆人或穆斯林一点没有瓜葛的大陆年轻人,如何亲自听那些不是自己一个民族的、一个宗教信仰的人叙述,这确实一个难得的机会。而clubhouse则使这种难得变成了家常便饭。
总之,clubhouse确实给世界各地特别是在中国大陆的华人提供了一个独特的交流的公共空间。使笔者惊讶的是,尽管政府禁止该媒体的使用,但还是有很多人翻墙来加入讨论室。
当然,中国政府也很快意识到这一领域的重要性,所以,人们也能看到环球时报的英语主持人也出现在那里。这样,自然大大增添了“讲中国故事”竞争的激烈程度。由于此媒体的开放性,而不像YouTube一个短片那样可以一家独演,这也给官方的讨论室应对那些不舒服的问题和评论增加了难度。
无论如何,不管是有中国官方参与还是没有官方的参与,clubhouse华人讨论室有意无意会踩国内官方的红线,这本来就会使官方有一种尴尬。当然,笔者可以想象,中国官方在某个时机,在参与者中找一个替罪羊,杀鸡儆猴,也不是不可能。但这不会阻挡更多的人参与这种讨论,而且,讨论的质量和深度肯定也会随着讨论人数以及讨论室频率的增加,而进一步提高。从某种层度上来说,clubhouse的兴起大大加剧了大众用讨论辩论的方式接近真相与中国政府的宣传的竞争,至少从力量对比来说,中国官方失去的将比能够获得将更多。
当然,除了该社交媒体设计的独特处外,它存在的问题也是有目共睹的。首先是其安全性问题,即隐私问题。脸书公司前首席安全官亚历克斯•斯塔莫斯(Alex Stamos)认为,中国科技公司的服务器被用于处理Clubhouse的用户语音交谈数据,这不只限于中国用户,也涉及美国用户。但笔者以为,即便没有这回事,讨论室里的内容还是很容易被第三方截取,不仅是讲话的声音,而且也包括讨论室参加成员的个人信息。从这个角度看,笔者也就理解了为什么很多来自大陆的华人有意违背了clubhouse的规定,回避用真名真姓来标志自己的身份。
笔者发现的另外一个问题,是“交通繁忙”时的堵塞,这一情况主要还是因为在北美某一个时间段,当那里讨论室以及参会的人突然剧增,使得服务器出现了拥堵的情况,影响了正常收听。可以想象,今后,讨论室将成倍地增加,解决这个技术问题,成了能否持久使用的一个关键。
当然,笔者以为,如同所有其他社交媒体一样,使用得“适可而止”是很重要的。尽管clubhouse给人们提供了一个很好的交流机会,而且人们确实能从那里获取不少有价值的信息,但如要真正对问题作深度了解,还是需要需要回到传统的方式,即几个人小范围的深谈以及阅读等,只有这样,才能避免知识的过度“漂流化”和“肤浅性”。
可以想见,顺着今后此社交媒体的更大的普及化,讨论室将在不久就会达到天文数量。那么,到那时clubhouse质量到底会如何,似乎还有极大的不确定性。当然,据悉其他的名牌媒体如Twitter目前也在打造自己类似于clubhouse的产品。这个也许是解决拥挤问题的一个出路。
再回过头看中国,如果我们用Google与百度来作类比的化,国内肯定将会出现一个clubhouse的替代品,而这个替代品的前提就是官方能百分之百地控制。前几天中国国内出现的山寨版名叫Clubhorse,在国内的网上没用上半天,便给政府毙了,估计是在掌控问题上没有跟政府协调好。
最后,一个新的公共讨论场所,肯定也给研究社会学、媒体学等不同领域的人开辟了一个新的研究领域,我们期待着今后这些研究成果的出现。
本文作者张俊华为徳籍华人政治学者,在德国生活三十余年。他曾就读于德国法兰克福大学,并获得哲学博士学位。此后曾执教于柏林自由大学等高校。现为法国Ecole Universitaire de Management客座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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