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行健与杨炼:“真实是作家的价值观”
2009年10月17日10月16日,高行健与旅居伦敦的诗人杨炼受德国学术与教育基金会的邀请,参加了书展上一场以"在两种文化中生活与写作--交界处的家园"为主题的讨论会。
讨论会的开放式会场位于法兰克福书展国际展区。会场座无虚席,许多人站在四周、甚至席地而坐,倾听高行健与杨炼的这场发言与讨论会。媒体记者的长枪短炮也纷纷对准了两位嘉宾。尤其是中国自由记者与作家戴晴从观众席走上讲台,与高行健拥抱时,更是让台下的记者们一阵猛拍。书展组织方彼得·里普肯也在讨论会前发表致辞。
作家给自己设限是荒谬的
高行健说,他主要的作品应该说都是在离开中国以后完成的,虽然有像《灵山》这本书是82年就开始写作。但在当时写的时候,他就已经在中国遇到了很多问题,发表、出版都遇到阻碍。高行健说,除了官方允许发表的限度以外,作家自己还会自己设限,自律。但尽管有这个自律,他在中国时的一些作品仍然被禁止。他笑着说,所以他觉得这个自律也是很荒谬的事情,没有必要再作自律。
高行健说,《灵山》之所以是他写得比较尽兴的作品,就因为他在中国开始写的时候,就没有指望这本书在他有生之年能得以发表。后来,他接受德国一个基金会的邀请,在欧洲休创作假继续《灵山》的写作,也没有想到这本书要出版发表。
作家只是一个脆弱的个人,但他是一个创造者
"在政治面前、在社会面前,作家只是一个人,而且是一个脆弱的人。他不可能改变这个社会,改变政治。我认为,个人面对这些是无能为力的。但是作家可以做一件事情,就是他面对只有纸和笔的时候,如果他内心自由的话,创作就从他的笔下开始。这个创作可以不顾及一切的阻力,和社会条件的限制。"
高行健举例说,诗人但丁流亡法国后写作了《神曲》,剧作家哥尔多尼离开了美好的威尼斯流亡,创作出经典作品。而今天提起意大利文学,谁也不能绕开哥尔多尼和但丁。高行健说,母语,祖国语言,正是这些孤单的个人,孤单的作家,在历史的长河里创造的。
"真实是作家的价值观"
高行健说,无边的自由,在现实生活中是不存在的。但思想的自由是存在的。在任何时代,且不要说在一个极权政治下,或者在某种政治压迫、社会、宗教约束下,就是在一般的情况下、在当今的民主社会里,人也并没有充分的自由。他笑着说,市场就不给你自由,市场就是一个巨大的压力。高行健还特别指出,政治正确就像是一个紧箍咒,它约束人的思想。可作家却是这么一种独特的人,他存在的条件就是思想的绝对自由。但是:"思想的绝对自由,并不意味着,他没有一个确认的价值观。思想绝对自由的背后有一个价值观,这个价值观,我以为,对一个作家来讲最广泛的价值观就是:真实。他所面对的问题是不是真实的问题,他所面对的回答是不是真实地回答。以这种真实,以作者是不是真诚地把问题摆出来,还是唬弄他的读者,包括唬弄他自己。所以真诚是作家的伦理,真实是作家的价值观。"
文学与商业化
高行健还谈到对文学商业化的看法。他本人同时还是一位画家,并且"以画养文"。他说:"如果把写作当成职业,用这个来吃饭,我想最好放弃这种写作(笑)。我自身的经验就是这样。我之所以还写,首先就是想到不是把它作为一个职业来谋生。从事这样的写作,我把它叫做冷的文学。因为它跟市场不联系在一起的,它首先是内心的需要。 "
高行健笑说,书展是一个书市,他并不反对卖书,也不反对畅销书、商业推广,因为书籍还有另外一个层次,即文化消费的层次。
外在的控制与内心的禁止
诗人杨炼在发言中赞同高行健"作家不应自我设限"的说法:"如果说,作家要粉碎一种外在的控制,外在的禁止,首先要粉碎自己内心的控制和禁止。要争取内心的自由。"
杨炼说,流亡使作家获得了自我、语言和文学的自决。同时,在文化的交界处,作家能够获得中文与外文的双重滋养。在问及,诗歌这样一种文学体裁,是否是可译的,杨炼说:"诗歌是一棵有根之树。我的诗在被翻译成另外一种语言时,我希望它是从同一个根上长出的另外一棵树。也就是说,我的译者在翻译我的诗的时候,他不是只翻译表面的词汇,他要穿透词汇,把这些词汇变成一个裡程,找到原来的树根在哪里。然后用同样有能量的语言,在译文里把它表达出来。"
杨炼还强调诗歌、文学的纯粹性。他举了中国古典诗词的例子:"中国古代诗歌为什么精彩?不只是因为杜甫早就把我的流亡写尽了,而且还因为中国古典诗歌有那种极端、极端完美的形式。那么,虽然我们不能用古典诗歌的形式写诗,但是他给我们提供了美学的标准。我们在自己个人的意义上,还要向那个方向生长和发展。最终达到一种纯度。"
讨论会结束后,许多观众拿着两位作家和诗人不同语言版本的书作,请两位嘉宾签名。一位年轻的德国女孩对杨炼说,您的这本书是我读过的最好的作品。
16日晚间,两位作家还在法兰克福举办了一场作品朗诵会。
作者:苗子
责编:达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