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鸾娇：残障女性的就业挑战与机遇
2024年1月28日上午09:00-12:00，在开展了十期后，我们打算开展一期数字经济残障女性就业结业研讨会。我们将本次研讨会的主题聚焦于“人工智能转型下的残障女性就业”，旨在探讨如何最大程度地发挥人工智能技术的潜力，为残障女性创造更广泛、更包容的就业机会。
我们特别邀请了来自不同领域的专家学者，分享他们的研究、经验和洞见，共同思考如何借助人工智能推动社会的多元化和包容性。
▲图为该研讨会海报，呈现了六位与会嘉宾的分享主题
接下来的推文中，我们会逐个发出嘉宾们的分享回顾。本期整理了胡鸾娇的女士的分享：赋能未来：残障女性的就业挑战与机遇。
胡鸾娇
赋能未来：残障女性的就业挑战与机遇
肢体障碍者，研究者，倡导者。马里兰大学帕克分校国际教育政策博士，布兰迪斯大学残障政策研究所博士后，残障社群 Disability Without Borders 创始人。曾任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残障与健康研究中心博士后，世界银行融合教育顾问，2018年亚洲基金会亚洲发展青年学者。
自我介绍
▲胡鸾娇博士的ppt，自我介绍页的截图，ppt上有一张胡鸾娇博士的照片，她在一个沙滩上，我穿着裙子，可见的穿着一个假肢。
如我上方ppt所写的那样，我也是一名残障女性（肢体障碍者）。我1988年底出生于江西萍乡的农村三山，我在家中三个女孩中排行老二。因为我们老家农村有很多的地方存在重男轻女的文化环境，所以那时候家里想生男孩儿，一直生，但是生了3女孩。我很小的时候就有肢体障碍，左右脚因为小时候的一起事故导致长短不一，走路一瘸一拐，到15岁的时候才开始使用假肢。我到24岁的时候来到美国读研究生，在美国读博士的时候，主要因为性别的缘故，重新做了一次截肢手术，再适配假肢。
我在PPT上写了我的轨迹，从江西到西安念大学，再到深圳工作几年，再到美国读研究生，继而参加工作。我是因为残障和性别以及另外一些不好公开说的原因而走上了国际流动的路径，但是我认为残障在这其中扮演最重要的角色。
研究背景
为本次的分享主要是基于我的博士论文做一些拓展。从关于残障女性的文献可以看出，全球范围内经常讨论的主题之一就是残障女性遭遇双重或者多重的压力，造成压力的原因一方面是由残障和性别的身份，还有一部分是因为全球大部分的残障者居住在发展中国家。在一些国家当中，残障女性会有一些低种性的身份、农村居住，或者年龄更大等在残障和性别的两个身份之上的一些其他边缘化的身份，所以会遭受双重或多重的压迫。
相较于残障男性以及非残障女性，残障女性在许多方面包括教育就业，很多发展方面都是落后于其他群体的。而且研究显示她们更有可能陷于贫困的境地，以及遭受不同形式的暴力，包括以性别为基础的暴力和以残障为基础的暴力。
缩减到中国的范围，残障女性的情况如何呢？根据我自己的研究以及其他的文献指出，首先残障女性在受教育方面是非常边缘化的，她们在教育系统当中受到非常大的排斥和剥夺。根据2010年的数据，超过一半以上的残障女性没有上过学，比残障男性没有上过学的比例高出28%。根据教育部的一些数据显示，不管在哪个教育的级别，小学、初中还是高中，残障女性的入学率、毕业率都低于残障男性，残障女童上学的入学率和毕业率都低于残障男童。
在高等教育当中，有一些数据表明每年可能有超过1万名残障者上大学，但是数据是有限的，没有细分碍别和分性别统计。但是我们知道一点，残障女性在上学方面面临很大的弱势情况。根据2011年的一项研究数据，残障女性的业率非常低，低于总体的残障人群，不足20%。62.8%的残障女性在找工作时遭遇过就业歧视，在城镇的残障女性当中，残障女性遭遇的就业歧视比例甚至高于70%。
研究方法
这个研究的方法，一方面是基于文献背景，包括之前所说的全球的文献，也包括国内的一些关于残障和性别的报告，以及近些年来一些残障组织所收集的残障女性的故事。我自己也做了一些正式和非正式的访谈。访谈的人群都是残障女性，年龄大概是在20岁到50岁之间，包括不同的地域分布、不同的工作状态，不同的婚育状态以及不同的残障类型（肢体障碍，听力障碍、视力障碍）、不同的残障程度（从1级到4级）。
结合我对访谈和文献的梳理，总结出以下大家面临的一些就业挑战和就业的现状，以及一些政策的影响。
研究发现-就业挑战
第一点，大家在求职和工作过程中所遭遇的一些排斥和歧视。
这一研究发现其实和前面我所提到的60%多的数据相一致，很多残障女性反映找工作的时候，比如她们简历投出去，简历通过筛选，但是打电话商量面试的过程中，可能纰漏自己残障的状况，接下来就没有下文，不了之之。
▲图为胡鸾娇博士举例的残障女性求职遭遇残障歧视例子之一
如我上方贴的图，这是一个肢体障碍4级的女性和雇主之间的沟通。对方问她“走路比较慢是指什么，是走路非常慢还是有缺陷，还是只是不能剧烈运动，有点不明白”。残障女性说平时走路拿登山仗，对方回答”老板可能会不通过，从来没有招聘过，真是不好意思，非常抱歉“。
在文献当中，我也看到非常多的类似故事，残障女性在求职这个环节已经因为残障的原因被排斥掉。
第二点、无障碍的缺乏或者是障碍的存在。障碍的存在不仅是反映在物理设施上面，比如没有电梯，没有无障碍的卫生间等等，还包括工作的时间。工作的时间对于障碍人士来说是很大的障碍，工作时长非常长，或者是上下班的时候可能因为高峰期，残障者没有办法顺利进行通勤。还有一些残障女生要到大城市工作，跑到广州、上海或者其他的地方，租房的时候找不到无障碍住房，这也是一个障碍。以及信息和态度的无障碍，态度无障碍是指工作的同事和领导对于残障人士的态度，这些都有可能是残障女性就业当中面临的一些挑战。
第三点、薪酬与期待。目前就业市场还是存在同工不同酬地现象，我访谈的残障女性当中提到，她意识到跟她一起雇进来的非残障员工的薪水比她更高，她的老板对她的期待也是更低，觉得她是一个残障女性，出来工作已经非常不容易，一周工作4天就可以，因此分配给她的工作职责也更少一些，相应的就会影响她在工作单位的竞升机会。
第四点、疫情或者其他紧急状态下，残障女性的脆弱性。很多残障女性因为教育程度低，在整个教育系统当中被排斥剥夺的机会很多。因为受教育程度很低，她们能够找到的工作可替代性比较强，导致她们的收入不是很高。在疫情期间大批的裁员，残障女性很多时候也是首当其冲被裁掉的一部分，或者是岗位留下，但是收入下降减半。还有一些残障女性可能会因为自身残障或者健康的原因需要去做手术，需要康复，所以很多残障女性也因为这样一个原因中断工作。而中断工作会导致收入降低或直接中断收入来源，进而陷入贫困的境地。
第五点、职场性骚扰和性暴力。在这一挑战中比较多看到的是视力障碍女性，盲人女性在按摩店遭遇性骚扰、性暴力是大家听的比较多的，但是能够听到的决策或者对策办法却比较少。我访谈的残障女性当中就有残障女性在按摩店有不好的经历，所以她选择自己开店，更早地去关店门这样地措施来应对，但这样的应对方式会影响到她的收入。
研究发现-就业现状
因为前面所提到的不同挑战，那么残障女性的就业现状是怎样的？
第一点，残障女性必须个人承受无障碍的负担。因为企业或者是工作单位、社会没有给她提供无障碍或者分担无障碍的需求，所以很多时候个人需要想办法自己解决无障碍需求。我访谈的残障女性当中有自己带上辅具去调整卫生间的，甚至还有视力障碍女性在她工作单位的电梯上面贴上盲文的贴纸。
第二点，个体或非正式就业。前文中韩铃和纪寻也提到，很多残障女性在找工作的时候面临找不到工作，只能自己创业，或者是找一些所谓的灵活就业渠道，居家的女性可以做教育培训，线上直播，短视频卖货，在线客服等等工种。但是在非正式的就业环境中，残障女性不得不自己去承担工作的风险、工作的成本，比如自己在家工作需要自己负担电费网费。非正式就业的收入也非常不稳定，有时候也没有五险一金的待遇。
第三点，残障女性会选择残障相关的岗位，在公益组织或者残联当中就业。这些机构，尤其是公益组织其实也面临脆弱性，尤其是在疫情期间，很多项目被取消，资金来源是不稳定的，也影响到残障女性在机构当中工作的收入。
第四点，残障母职对就业的影响。一些残障女性需要承担照顾孩子的责任，然后中断她的工作或者职业，进而影响到她的收入。还有一些残障女性，原来能够找到的工作不太稳定，成为妈妈之后需要找到更稳定的工作。
第五点，残障经验和视角作为一种工作上的优势。一些残障女性反映自己的残障经验和视角可以作为工作上的优势，不仅在与残障相关的岗位，也在一些跟残障不相关的岗位。有一个残障女性和我说到她做保险销售方面的工作时，她非常多的和医疗系统打交道，当她以自己的残障经验和客户分享，现身说法的时候有助于够很好地去和客户建立联系。因为残障经验的视角和多年来的残障经验，残障女性抗压能力非常强，适应能力强，也能想到其他不同的方法解决现实生活中的问题。由残障经验带来的视角，解决问题的方式办法也可以作为工作上的优势。
研究发现-政策影响
下一个是关于政策的影响，其实也是现状的延伸。
第一点，残障女性能够获得的岗位是残保金的工作岗位，国内的政策规定企业需要预留1.5%的岗位给残障者，没有办法雇佣到残障者就需要交一定的罚金支持残障者的就业。这类岗位存在一定的脆弱性，一个受访的残障女性在她的分享当中提到，她在这个岗位上受到的期待和非残障者是不一样的，来自老板的期待比较低。还有一些残障女性由于非正式就业没有五险一金，需要挂靠残疾证，以假就业的形式获得企业为她交社保的现实利益。
第二点，体检政策。体检政策影响残障女性的就业是多方面的，比如说之前提到的残障女性从事教育培训的岗位，但她们没有教师资格证，因为教师资格证需要有体检的通过，很多残障女性因为自己的残障情况而没有办法通过体检。没有教师资格证从事该岗位时，可能就没有正式的编制，导致她的收入比其他有资格证的老师收入更少。还有一个例子，浙江的女教师因为拿不到教师资格证，所以起诉教育局。但是她的起诉也经过近五年多的时间才拿到，拿到之后也没有办法继续从事教师的岗位，只能做一些以手工活儿或者带货的非正式的就业，她的收入水平大大降低。体检政策也体现在高考以及公务员考试当中，一些残障女性提到她们在考编制时，可能考试通过了，但是当她要体检的时候则不予通过，因为考不上公务员，影响她的收入和稳定的工作机会。高考体检政策的影响，也限制了残障女性的专业选择。
促进或阻碍因素
经过前面的一些对挑战现状的总结，可以从中看到一些可以促进或者阻碍残障女性工作就业的因素。残障女性的就业是一个需要集体，社会不同层面一起来去推动的。在不同层面都会有促进或者阻碍的因素，包括个人、社会、机构、企业与国家地方政策等等。
在个人层面，个人的能动性、抗压能力、愿意保持心态开放（愿意尝试、学习新的事物）去找工作会是一个促进因素。
第二个方面，教育和职业发展机会，包括正式和非正式的教育机会，以及奖学金的机会。
第三，社会网络支持和同伴支持。在我访谈的残障女性当中，她们会提到通过公益机构找到了职业发展的机会，比如在一些工作坊去认识更多人，因为社会网络的拓展而得到了一些工作机会的信息，由此找到工作。
第四，体检政策限制。如果体检政策不存在的话，残障女性在高考的时候是不是可以有更多的专业选择？毕业后的就业方向也就更广了。
第五，提供育儿支持。
这其中比较关键的是教育机会的获得。很多残障女性没有接受正式教育，我访谈的残障女性当中有很多在小学就被辍学的，没有学历背景成为她们找工作时候的巨大障碍。
另外一个关键是外界无障碍的提供，包括物理设施，信息态度等方面的无障碍基础设施。
结语
▲胡鸾娇博士的ppt截图，记录了她想和大家分享的一句引言，具体语义下方文字中有解释
最后是一句引言，来自一位女权主义者“如果你来这是为了帮助我，那是在浪费你的时间。但如果你我共同的解放是绑定在一起的，那么我们可以一起来工作。”
我把这句话放在这里是因为，我记得大家的提问当中有一句说“研究者可以为残障者做什么？”我作为一个研究者，同时也是残障者和倡导者，在我的研究过程中，我和我的研究对象的关系是平等的。我们的解放是共同绑定在一起的，我们要平等的共事。我通过我的研究，找到可以促进残障女性就业的因素，并采取行动去做一些有促进作用的事情。我建立了Disability Without Borders这个社群，这是我作为研究者可以做的事情，用我的学术培训所能够获得的信息和资源回馈到残障社群当中，促进残障社群的不同方面的发展。
整理 | 敏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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