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平觀察：網路時代如何治好「精神病」？

（德國之聲中文網）"網文"在中國的命運可謂大起大落：十年前，在官方媒體口中，它幾乎是"網路謠言"、"不負責任的煽動言論"等貶低性評論的代名詞；如今，它已經成為官方的重要輿論陣地，不僅被用來炒作"習包子"等事件，"網路作家"周小平還被官方捧紅。不止於此，學術界也要向網路看齊：中國知名學府浙江大學近日推出新規，該校師生若在認可的媒體、網路平台發表文章並獲得廣泛傳播，可等同於在學術期刊發表作品。

浙大這一規定引發軒然大波。輿論普遍認為，它將網路熱文等同於學術成果，降低了學術的門檻，羞辱了學術研究，正在摧毀學術機制。這些說法不無道理，但也有一些誤解和誤導。首先，網路文章和學術文章的區別不在孰高孰低，而是不同的言說規範；學術文章也可以發表在網路，但不是浙大規定的網路平台。其次，與其說浙大新規摧毀學術，不如說它是學術被摧毀的結果。學術門檻降低並非始於網路。

網路版《靠毛澤東思想治好精神病》

在1958年6月16日出版的《中國青年報》上，大科學家錢學森很學術地論證道："把每年射到一畝地上的太陽光能的30％作為植物可以利用的部分，而植物利用這些太陽光能把空氣裡的二氧化碳和水分製造成自己的養料，供給自己發育、生長結實，再把其中的五分之一算是可吃的糧食，那麼稻麥每年的畝產量就不僅僅是現在的兩千多斤或三千多斤，而是兩千多斤的20多倍！"

前不久，媒體報導了中共環保部旗下刊物《環境與可持續發展》今年第四期發表的一篇論文，題為"馬克思主義在北京市臭氧檢測及分析中的應用"，同樣很學術地論述了馬克思主義認識論在治理臭氧中的"作用"：更新臭氧新標準等變化，"是馬克思主義認識論的集中體現"；建立臭氧觀測站，是"馬克思主義認識論中，為充分發掘近地面臭氧濃度的分佈規律，充分發揮人的主觀能動性"。

去中國學術網站搜索，不難發現汗牛充棟的"習近平經濟思想初探"、"習近平外交思想研究"、"習近平哲學思想的歷史主題"之類的學術文章。這些文章的學術動機、學術態度和學術水準，真的就比周小平的網路紅文高超很多嗎？由於其中的諷刺意味，人們津津樂道於《用毛澤東思想指導殺豬》、《靠毛澤東思想治好精神病》等文章，這實在是對上述文章的幽默性的重大忽視。非得要政治不正確地用"精神病"來證明偉大思想，當下也不缺乏材料。武漢媒體就有報導："十多名智障人士當市委書記面背出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

警惕文革重來？它可從未離開

相比之下，浙大不愧為名校，其新規已經非常嚴肅了。如果還有人覺得名校要更有尊嚴，更講學理的話，那麼我們不妨再探究一下名校自我羞辱的歷史源頭。

1951年9月，周恩來授意時任北京大學校長的馬寅初給他寫了一封信，以十二位教授的名義，"敦請毛（澤東）主席、劉（少奇）副主席、周（恩來）總理、朱（德）總司令、董（必武）老、陳雲主任、彭真市長、錢俊瑞教育部副部長、陸定一副主任和胡喬木先生為教師"。9月29日，經毛澤東批示，周恩來在中南海懷仁堂，向京津地區20所高校三千多名教師做報告，題為《關於知識分子的改造問題》，拉開了"新中國"知識分子靈魂改造的序幕。從此以後，知識分子展開了自我羞辱的競賽，直到今天還在路上。

今天不同之處在於，當局由最初的恐懼網路轉變到得心應手地利用網路。不僅用它來控制輿論，而且用來繼續改造知識分子的靈魂。在網路時代，《環球時報》、《人民日報》、《求是》雜誌等文章常成為笑料。然而，浙大新規中所認可的平台，恰恰就是這些媒體和它們的社交網路。

"文革"之後有一種歷史修辭，普遍把高校的墮落描繪成"工農兵佔領大學"、"紅衛兵批鬥教授"。這的確是事實的一方面，但是它掩飾了另一方面，那就是知識分子被改造後的自我墮落。一大批被奉為德高望重的大師們，都曾紛紛自我醜化，或跪添當局，或揭露同行。今天的浙大，不過是一脈相承，發揚光大而已。讓人困惑的是，很多知識分子還在大聲疾呼：警惕文革重來！

 

長平是中國資深媒體人、時事評論作家，現居德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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