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平觀察：戰爭販子救了人販子？

（德國之聲中文網）國際輿論中，俄羅斯入侵烏克蘭的戰爭善惡分明，兩端都形象突出：善的一端是烏克蘭總統澤倫斯基和烏克蘭人，惡的一端是俄羅斯總統普丁和——不，不是俄羅斯人，而是為數眾多的支持普丁的中國網民。

戰爭仍在進行，多少人在炮火聲中痛苦煎熬，生死難料，沒有人可以笑得出聲來。但是，與此同時，極其荒謬地，中國在源源不斷地提供笑料。俄國人出現在國際媒體上，大多是五十多個城市爆發的勇敢的反抗示威活動；而這些中國網民，卻是在稱讚普丁「男神」、「夠剛」、「兵貴神速」，據稱中國社群網站中最火的一個段子是——「記者：您認為這場戰爭需要打多久？ 普丁：10。 記者：10個月？ 普丁：9，8⋯⋯」

不過，在西方社群網站中，更讓人瞠目結舌的事情是，不少網民猥瑣地聲稱要「收留烏克蘭美女」。令人難以想像，一個總是在控訴侵華日軍在南京犯下的暴行的國家，一個剛剛全網吶喊「解救徐州鐵鏈女」的社會，人們會如此冷酷地將女人作為「戰利品」來戲謔。

「收留烏克蘭美女」，西方輿論惡意炒作？

這些言論傳到烏克蘭，對當地無辜受難的民眾來說無疑是傷口上撒鹽。中國政府對俄羅斯侵略的直接或者間接的支持，已經讓國際社會感到憤怒。未能及時從烏克蘭撤走的中國留學生因此不受當地人待見，甚至感覺到敵意和危險。開戰當日，中國駐烏克蘭大使館提醒當地中國人「在車身明顯處貼上中國國旗」，令國內輿論熱血沸騰，奔走相告。隨後不得不尷尬地收回成命，要求「不要隨意亮明身份及展示具有識別性的標識」。

中國官媒對此毫無反省，卻宣稱這是西方輿論「惡意炒作」。一些網民也不以為然，認為烏克蘭本來就「排華」，跟他們說什麼沒有關係。

這場侵略戰爭已經改變了歷史。德國決定為烏克蘭提供武器，並要投入巨額資金對聯邦國防軍進行現代化改造；一向保持中立的瑞士也宣佈凍結俄羅斯人的資產，並將對普丁和一些俄羅斯官員實施金融制裁。白宮發言人普薩基（Jen Psaki）諷刺普丁是北約歷史上最偉大的凝聚者之一（one of the greatest unifiers），而習近平也恰好被中國網民贈與綽號「總加速師」。

然而，網民也發現一個令人沮喪的事實：仍然沒有人能夠解救徐州豐縣鐵鏈女。有人指出：能夠進入烏克蘭的記者，比能夠進入徐州的記者還要多。聽上去有些誇張，但它不幸是一個事實。

一個中國女人被奴役，和一個歐洲國家被侵略，這二者之間關係，僅僅是時間上碰巧前後發生嗎？甚至僅僅是語言修飾意義上的對比而已？趁戰亂「收留烏克蘭美女」和徐州豐縣董某民「收留精神病女人」有什麼不同？強烈呼籲官方調查和崇拜「普帝」的人群有交集嗎？

個人安全與國家民主

從徐州鐵鏈女事件熱議時一個話題標籤的訪問量就超過30億次來看，這些網民很有可能也為她的遭遇憤怒過、呼籲過。有人已經指出，官方的前兩份通報中，講述的就是「收留」的故事。第二份通報寫道：「楊某俠（此姓名為董某民所取）於1998年6月在歡口鎮與山東魚台縣交界處流浪乞討時，被董某民的父親董某更（已故）收留，此後就與董某民生活在一起。」

隨後的三份官方通報雖然認為董某民涉嫌犯罪，但是仍然是「收留」故事的延續。也就是說，是按照家庭內部矛盾（虐待家庭成員）來處理，而不是拐賣、強姦和非法監禁等更嚴重的犯罪嫌疑。在這

裡，鐵鏈女的人身權利、婚姻權利和司法權利都被剝奪了。

正因為如此，我認為網民應該利用輿論的力量為她討回權利，找到監護人或者公益律師，然後逐一奪回並捍衛這些權利，而不是呼籲一個擁有更大權力的上級調查組來進一步限制她的權利。

延申閱讀——長平觀察：#鐵鏈女在哪裡？#WhereIsTheChainedWoman? 

雖然在民主國家也有針對特定事件的調查，但是調查主體、調查對象和調查程序都不一樣。在中國，權力都集中在政府也就是黨的手中，因此專案調查組都有壟斷行政和司法的性質。人們往往期待「高層震怒」，派出手持尚方寶劍的欽差大臣。假如真的如願了，「高層」收獲了政治強人的形象，受害者獲得自由和賠償。然而，現實中兌現的往往只有前者。

由此，如果為豐縣鐵鏈女憤怒與吶喊的網民與崇拜「普帝」、「收留烏克蘭美女」的網民之間有重合，我不會感到奇怪。

有網民感慨說：沒有想到戰爭販子救了人販子。的確，普丁發動的侵略戰爭，在很大程度上轉移了輿論焦點。但是，即便沒有這場戰爭，江蘇省調查組顯然也打算用手中巨大的權力為豐縣鐵鏈女事件畫上一個句號了。

有鑑於此，對於這場戰爭，一方面我當然希望它盡快結束，讓烏克蘭人民回歸和平安寧的生活；另一方面，我並不希望它只是一個句號，而是一個讓俄羅斯重新分配普丁手中權力的機會。所有國家都走向真正的民主，世界才會安全。

長平（linktr.ee/changping）是中國資深媒體人、時事評論作家，六四記憶 ‧ 人權博物館總策展人，現居德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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